张逐安从来也没提过,张越工作后的每一分钱,都是交回了家里的。
张逐安甚至不用给出任何理由,一到开工资的日子,张越便会自动上交每一分钱。
在张逐安眼里,这是张越孝顺父母,是理所应当的;在张茂眼里,自己的学费是从阿爸阿妈手上拿的,跟阿姐没关系。
没人会感谢张越早早中断学业,供养父母和弟弟。
翟文掐指一算,张家养张越到十二岁,张越的工资一交,却交到了她二十七岁结婚前,整整十五年。
养女儿可真是划算。
翟文心头冷笑,她看向明显已经很不耐烦了的方照清,心想,阿婆,你自己就是靠着读书,改变了原本的命运。为什么就不舍得花一点功夫来培养女儿呢?
难道就因为她不够聪明,不够会为自己着想吗?
眼瞅着张越在自己的逼视下,几乎要哭出来了,方照清叹了口气,声音尽量放柔了些:
“阿越,那本已经还了,就算了,这本你先看,实在看不懂……也没关系,主要还是功课要紧,这些都是业余消遣的。”
张越连忙点了点头,抱着书,缩到了她自己的书桌边上。
方照清已经扭头去看张茂的功课了。
翟文无奈,跟到了张越身边,打算陪她一起看书。
屋内众人正安静看书,大门忽然被人撞开。
张逐安端着盆水,咋咋呼呼地走了进来:“来来来,洗脚水来了,方司令赶紧来洗。”
翟文嘴角抽搐,感情刚才阿公不在,原来是在烧洗脚水。
不过这亲自给老婆端洗脚水的行为,简直太不像阿公本人了。
翟文心中一动,在脑中呼叫系统:“我阿公还是原版吗?不会也是你们从哪里弄回来的穿越者吧?”
系统的回复很快响起,果断而又不容置疑:【请宿主放心,在这条时间线上,有且只有您一个穿越者。】
翟文心中依旧犹疑,然而她将目光巡视了一圈,发现被惊掉下巴的,只有自己一个。
剩下的几人似乎都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方照清甚至颇为享受地,任由张逐安给她按脚。
难不成这就是阿公道歉的必备流程?
算了,长辈的事情,懒得操心。
翟文自顾自地拖过来一个高板凳,手足并用地爬了上去,倚在张越身边,跟她一起看小说去了。
然而,并没有看多久,翟文便意识到,张越根本没看进去,她只是在机械化地翻页而已。
翟文小声跟张越咬耳朵:“阿姐,你是不喜欢看小说吗?”
张越悄悄回头,见阿爸阿妈没注意自己,这才悄悄跟翟文说:“我看不懂。好多字都不认识。”
“可阿姐在学校,不是应该学了很多字吗?”
张越低着头,开始玩儿自己的手指:“老师教的,好多我也没明白。”
她从来没有被鼓励过要好好学习。她被耳提面命的,向来都是——
“你要主动为阿爸阿妈分担压力,你要主动照顾细佬。”
在这样的环境下,张越的成绩,自然不可能好。这也是为什么对于她早早辍学一事,没人觉得算什么牺牲。连她自己也不觉得,毕竟,是她自己读不进去书,能怪得了谁?
家里给她想法子,托人安排工作,令她成为一个光荣的工人阶级,就已经算是为她的未来考虑了。
翟文记得,人到中年的张越,日常发给自己的短讯,从来都是病句错别字一箩筐。
更离谱的是,张越好歹是个小学毕业生,却连拼音都用不利索。在智能机的时代,只能用笔画输入法,一笔一划地慢慢写字。
有一次翟文看张越用倒笔画写字,输入法老是识别错误。翟文看得心焦,曾经提出教张越拼音,可张越只是推说,自己上了年纪,学不了这些。
可那时候,张越还不到四十。
原生家庭早已把“你不行,你不配”的观念根植于张越的骨髓中,以至她在人生中的每一次机会面前,都主动缴械投降。
张越对着手指,愁着要如何应对阿妈的检查,一时烦躁地转了转头,却正瞧见身边的翟文眸光沉沉,那是张越看不明白的深邃和复杂,并不是一个幼童应有的懵懂。
但那种神情只持续了一瞬,翟文留意到张越的目光,立刻收敛了神色。
其变脸的速度之快,也可以说颇得张逐安真传,张越几乎以为适才是自己眼花。
翟文抱着张越的胳膊撒娇:“阿姐,你教我识字好不好?我也想看书。”
这可难住张越了,她对自己的水平可是半点自信也没有的。
“可是我不会教诶,”张越看了看后面,“要不,让阿妈教你?”
“不嘛,我就要阿姐教我。”翟文挂在张越胳膊上,耍无赖。
她们俩在这里嘀嘀咕咕,没注意音量,对话早被方照清听了去,她刚洗完脚,正盘腿坐在床上,此时开口一锤定音:
“阿文让你教,你就教吧。”
张越的目光有些迷茫,她无措地扣着手:“就像老师上课那样教吗?”
“不用那么麻烦,你就拿张纸,写给阿文看,就从最简单的数字开始教吧。这个周末,看看阿文能不能从一学到十。”方照清当即定下了kpi。
第二天中午,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当然,这只是对翟文来讲的不速之客。
实际上,来的这位还是张逐安亲自摇电话请来的,是张家的贵客。
这位贵客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有着跟方照清如出一辙的浓眉,个子又高又壮,清瘦的张逐安往他身边一站,就像个小鸡仔。
一看就知道,这是从小就没挨过饿,才能长得这么壮实。
那人一看翟文盯着自己,也低头看过来,目光一瞪:“怎么,我一段时间不来,小张文就不认识我了?”
“叫人呐!”张逐安重重拍了下翟文的后背,“这孩子!”
翟文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舅父。”
来人正是方照清的幼弟,方绍宗。就是小时候被方照清带着去上课的那个。
方绍宗随手把手里拎着的一物塞给张逐安:“姐夫,我也没啥好东西,这个拿给孩子解解馋。”
“你说你,来姐夫家还带什么礼物。”张逐安嘴上拒绝,手里却毫不含糊地将那东西接了过来,仔细一看,是个橘子罐头。
那年头,这种罐头可是个稀罕物,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张逐安一看当即是笑逐颜开,忙不迭地把方绍宗往家里让。
“我也不爱吃这种甜滋滋的东西,还不如给孩子吃。”方绍宗边走边说。
灶房里的饭桌一早已经被张逐安挪到了屋里,上面早已摆上了一大锅牛胎盘煲,正冒着腾腾热气。
“你姐啊,可惦记你了,你看这不是有好吃的,就立马把你叫过来,”张逐安把人往饭桌上拉,“幸好你今日在城里,没进山。”
正说着,张越同方照清各自端着一盘小菜,从门里进来。
“阿姐,你别忙活了,一起坐吧,”方绍宗说着朝张茂招了招手,“来,阿茂坐舅父身边。”
方照清把手中那叠炒花生米放在桌上,看向自己弟弟:“阿宗,你这是又晒黑了。”
“没法子,总在山里泡着,这不刚回来两天,又接到通知要出去考察,”方绍宗极为热络地把张茂安置在了自己身边。
张越刚把菜放上桌,一转头,便看到了书桌上的橘子罐头,她当即挪不动步了,一脸馋样望着罐头流口水。却始终不敢上手拿,更不敢吭声管长辈要。
翟文心中大痛,恨不能立刻开启买买买模式,让张越吃个够。她正要上前拉住张越的小手,脑袋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一回头,见拍自己的是张逐安。
“阿爸!做咩(干什么)打我。”翟文捂着脑袋抗议。
张逐安跟她们低语:“这小桌子坐不下六个人,你跟你姐到灶房吃,给你们留了好吃的。”
按翟文平日的性子,不让她跟张越上桌,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大闹一场,哪怕拼着挨一次打,至少也得把桌子掀了。
可眼下,她有更想做的事情,没工夫跟不相干的人空耗。
那边四人已经坐定,发现碗筷还没上齐。
方照清一拍脑门:“忙糊涂了,我去拿。”
“阿姐,你就坐吧,辛苦一上午了,”方绍宗却拦住她,冲张越扬声,“张越,去拿碗筷。”
言讫,他又补充说:“女孩子就是该多干点儿活儿,别太娇惯了。”
听得张逐安连连点头。
翟文心里“呸”了一声,不待她说出什么让方绍宗难堪的话,那头张越已经朝灶房跑去了。
翟文心中无奈,只好追着张越也出去了。
“阿姐,你别给他拿!”翟文义愤填膺地在灶房中拦住张越,“他自己没长手长脚吗?使唤别人的孩子,跟使唤自己的丫鬟一样。”
然而张越只当翟文这是小孩子不懂事,并不听她的:“乖,阿文听话,在这里等阿姐,阿姐马上回来。”
翟文的倔劲儿却上来了,她扭头就往外跑去。
张越抱着碗筷,一脸懵逼:“阿文,你去哪里?”
“去池塘里把自己淹死。”翟文气鼓鼓地往前冲。
张越一看翟文跑的方向,果然是池塘,吓得张越回身把碗筷往灶台上一放,拔腿就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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