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橘青住的这间屋子又漏雨了。
这是本月来第四次,师兄师姐告诉她观里条件简陋,只能暂时克服困难。
如果实在漏得厉害,可以用脸盆接住,或者不嫌麻烦拿个梯子去屋顶翻新旧瓦片。
叶橘青选择了第二种方式,现在她已经熟练掌握瓦片更换技术。
这两天山里持续下暴雨,把后山进道观的土路都给冲毁得七七八八。
叶橘青想着趁天晴赶紧把它修一修,不然师兄师姐恐怕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师兄师姐上周去外地参加传戒大会了,观里就只有她一人坚守,还有两只猫和几条狗。
她每日工作十分重复,煮斋饭,喂猫狗,做早晚课,打扫卫生……不过胜在清闲。
如果还有多余时间,她便借用师姐的笔记本电脑学习如何使用word或者excel。
在道观当义工是叶橘青出狱后找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接受她的工作。
她因入狱经历遭到各种嫌弃,也因为只有高中文凭,市面上的大部分招聘都与她无缘。
叶橘青现在所在的观叫作碧云观,地处深山老林,占地也只有几百平米。
虽然香客寥寥无几,但也聚集起几位志同道合想要避世的年轻道长。
叶橘青最开始还担心这里会不会是什么拐卖人口的小作坊,可她那时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上门应聘。
好在结果不算坏,几位善良的师兄师姐接纳了她,还让她留在这里包吃包住。
只是日常需要帮忙处理一些琐碎事务,如果后续因私事想要离开,提前两周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行。
……
一天的修补工作结束,傍晚时分叶橘青抱着猫坐在藤椅上看雨。
雨水凉凉的,山里腾升起青绿色的浓雾,连味道也是青色的。
这样湿漉漉的世界没有人,甚至连鬼也不见一个。
她想如果能在这样的状态下活到天荒地老就好了,只有她,还有属于她的不切实际幻想。
这种时刻叶橘青最爱做白日梦,她少年时候最爱看金庸的武侠小说,最喜欢的是《白马啸西风》,每次上数学课,她就开始走神幻想,想象回疆大漠是什么样,高昌迷宫是什么样,天铃鸟又是什么样。
然后就在神游太虚中被数学老师笑呵呵地叫起来:“叶橘青同学,再不回神,我就要叫大师过来给你招魂了。”
叶橘青便在全班善意的哄笑中脸红地低下头。
叶橘青是云南大理人,从没去过沙漠。
高中时她和明瑯约定过,如果她考上首都医科大学,那么她就要跟他一起去趟莫高窟。
“听说里面有很多菩萨,菩萨你知道吗,可以保佑人平安健康的。”叶橘青翻着杂志上莫高窟的图片,一脸虔诚地跟岳明瑯说话。
岳明瑯就笑话她傻:“真有这么神,怎么医院每天还是死这么多人?”
“呸呸呸,别乱说,人家会听到的。”叶橘青赶紧闭眼对着天空抱歉。
岳明瑯就笑得更厉害了。
假装做梦的叶橘青回想起她跟岳明瑯的对话,她也轻轻地笑起来。
这些时刻她觉得自己是真正幸福的,为她一个人还拥有这些回忆。
天色逐渐转暗,叶橘青把猫放回屋内,结果开灯时发现怎么按都没反应。
连着试了好几间屋,叶橘青这才确定,又停电了。
叶橘青试着用手机打给师姐,想让她过几天要是从镇上回来就多买点蜡烛,观里已经剩得不多。
可看着屏幕上的信号竖条块,连最短的那个都不冒头,叶橘青只得放弃。
大概是塌方又把信号塔压塌了。
她只好去后厢房的杂物间翻翻,最后翻了快半小时才翻出几根窖藏老蜡烛来。
有总比没有好,至少能把今晚和明晚撑过去。
晚上叶橘青随便煮了点菜粥,给猫猫狗狗喂了饭后,她又开始无聊地在烛光旁看起小说来。
这些书都是师姐在废品店特地给叶橘青淘来的,里面除了现代畅销的故事书,还有许多晦涩的古籍或者艳俗的世情小说。
因为叶橘青是观里年纪最小的,又是唯一一个志愿义工,大家都对她颇为照看。
才来的时候几人见叶橘青连智能手机和电脑的基本操作都不会,就问她平时都靠什么打发时间。
因为在他们看来,现代人一天不用手机简直活不下去。即便做了道士,每天也总要腾出点时间刷刷社交软件。
叶橘青想了想,回答说她真没什么爱好,唯一能用来消磨时间的就只有看书。
于是师姐便从山下抗了一蛇皮袋的书回来,还说这些书就算每天看一本,八十岁估计都看不完。
其实师兄师姐知道一点叶橘青的经历,来应聘时她如实告诉他们自己曾经坐过牢,却没说什么原因。
她以为他们会嫌弃她,可师兄师姐只告诉她,每个人都有过去不想被提及的事,谁都不例外。
也许学道的人对自己或对他人的世俗生活都不太在意。
师姐总说叶橘青看起来呆呆的,天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完全不像是个会做错事的人。
叶橘青只能勉强笑笑,跟师姐解释:“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了,都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
九点时叶橘青把书阖上准时睡觉,那是在监狱养成的习惯。
耳畔的雨太催眠,最开始她睡得很好。睡得好时她喜欢做梦,所有的梦只出现她和一个男孩,那个男孩脸色比女孩还白,他似乎有病,是很严重的病。
叶橘青和他并肩坐在洱海边,他们不说话,四周只有风和浪的声音,他们就这样坐了很久很久……
叶橘青多想这幅画面定格成永恒,可梦总该醒来,她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声响吵醒。
看一眼手机,才凌晨一点。
那声响窸窸窣窣的,应该是从道观大门外传来的。
叶橘青再仔细听,仿佛听出了有频率的节奏来。
好像是……在敲门。
这么晚,又是荒郊野岭,谁会没事干跑来敲门?
难不成有鬼。
叶橘青其实不怕鬼,小时候她跟明瑯最喜欢去坟地看鬼火,其实她真希望这世间有鬼,那么她是不是就可以和死去的人见上一面。
又或许是动物,黄鼠狼,狐狸,或者野猪。
黄鼠狼和狐狸好对付,如果是野猪……
至少她腿脚利索可以跑得飞快。
为了解决这敲门声吵得她睡不着觉的问题,叶橘青一手举着手电筒,一手攥着柴刀,顺便把名叫旺仔的金毛叫醒,叶橘青这才从回廊屏气凝神地来到大门前。
她深呼吸几口气,然后紧张地把锁拆下。
木门颤颤巍巍地往外一开,叶橘青同时做出往下砍的动作。
谁知面前什么也没有,只有暴雨如注。
正当她松口气要走,却又感觉腿下一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双手已经紧紧抱住她的脚踝。
叶橘青下意识就狠狠朝那方向踢了一脚,踢了还不算完,她换了腿重新补上一刀。
直到几秒后她反应过来,脚下躺着的似乎是一个求救的人。
叶橘青后知后觉地念了一句:“抱歉抱歉,太黑没看见”,一边蹲下想把这人拖回屋内看看伤势。
希望刚才那两脚没把他踢死,叶橘青暗自祈祷。
万一真把他踢死了,警察找上门来,她真是百口莫辩。
叶橘青费力地把这人从屋外拖到了自己睡觉的大通铺上。
她多点上了几支蜡烛,可灯光实在昏暗,她只能勉强看清这是个男人,而且是一个浑身上下满是血污的男人。
叶橘青猜想着此人身份。
她举着蜡烛先是仔细端详男人的衣着打扮。
虽然男人的衣服似乎是被树枝挂得破破烂烂,但完整的地方依然能彰显出其主人的身份不俗。
再看男人的脸,叶橘青拿来一张毛巾暂时给他擦了擦脸,她看着对方露出的真实面容不由得打消了诸多怀疑。
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因为她最是知道坏人的模样,他们的语气,他们的气质,他们的眼神……毕竟,她不就是一个杀人犯么。
男人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沉郁而稳重,皮肤是赭石一般的油画质感,五官一半明,一半暗。
叶橘青觉得他的年纪应该在三十往上,至少比她大十岁。
打量完他,叶橘青继续去厨房烧热水,想把他身上的脏污清理干净。
她还不想这个男人莫名其妙死在这里,至少今天不要。
烧完水后,她把男人的衣服全部扒了下来。
她注意到这男人穿的是西装,她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穿着西装出现在他们这鬼影都不见的偏僻地方。
叶橘青将他胸膛、手臂还有后背的血迹都收拾干净了,接着她开始脱他的裤子。
脱到只剩一条内裤时,叶橘青神经大条地想,等给他伤口擦完药一定别忘了把裤子给人家穿上。
不然他要是醒过来,肯定会觉得很尴尬。
叶橘青看男人身上都是擦伤和挂伤的痕迹,但不知道他骨头或者脾脏是不是受了重伤。
她打算天一亮就先下山报警,再去镇医院叫几个人过来把这男的抬走。
可是她口袋里没多少钱,几十块应该叫不过来医护人员,更别说还要雇人力。
叶橘青胡思乱想着,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就此打住。
她去师姐那屋子找了盒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然后小心翼翼地给男人的伤口涂抹了一遍。
与其说是小心翼翼,不如说是抠抠索索。
师姐说过,这盒药膏是花了不少心思熬制出来的,仅供私人使用,市面上想买都买不到。
所以叶橘青每次不敢用太多。
要是被师姐发现,一定会被骂死。
把药抹完,叶橘青累得只想瘫倒在床上。
可为了防止男人中途醒来发现自己不着寸缕,进而怀疑她是个什么女流氓,叶橘青又只好去衣柜找了一件旧道袍给他笼上。
做完这一切,她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四点,她还可以睡三四个小时。
可她又不敢真得睡熟,每次快要睡着了,她又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然后用手指探到男人鼻尖检查一下他还有没有呼吸。
她害怕因为这人莫名其妙的死亡又把警察招来,她是个有过案底的人,即便她本人再怎么向天发誓已经改过自新,可她始终无法摆脱那些异样的目光。
叶橘青微弱地反抗过,可结果不尽如人意。
所以为了避免再一次和人命官司扯上关系,叶橘青就这么反复折腾着,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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