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寒的车速很快,在高架上左右摇摆着超了很多车。我意识到她其实是在赶时间。
“医院很急吗?”我问。
“不急。”盛寒说。
我别了别嘴,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下了高架,路上的车变多了,盛寒的车速慢了下来。
“我下周会很忙,”盛寒说,“周五我来找你,你有空吗?”
“有。”我说,“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
我划开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名片,“你忘了跟我互换联系方式。”
“我没忘。”盛寒的声音淡然。
“那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没打算跟你互换。”
“喂!”我气不打一处来,“我们现在可是已经……”
“已经怎样?”盛寒问。
我攥紧拳头,“睡都睡过了,你连联系方式都不给我留,你当我是什么啊盛寒?”
“我当你是我的小狗。”
我的拳头砸在了一团棉花上,拳头还是硬的,但气已经消了一半。
“你不应该叫盛寒!你应该叫棉花!”
盛寒笑了笑,把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我解开安全带,“走了,你开车小心。”
“陈灼。”盛寒拉住了我的手腕。
我黑着脸,转过头看着盛寒,“你有事儿?”
盛寒露出了一个笑容,抬起头,摸了摸我的头,“别生气了,要不要玩大冒险?”
“什么大冒险?你突然想在街边吃狗屎了吗?”我没好气地说。
“陈灼。我现在是在给你台阶。”
我长叹了一口气,“你说。”
“在我们下次见面之前,你都不许玩你抽屉里的小玩具。”
我的耳朵瞬间变得滚烫。
“做到这一点,我答应你一件事。”
“什么事都行?”
“嗯,什么事都行。”
“你怎么监控我做到这件事?”
“都好。你来举证,比方说,把你的小玩具上锁,然后把钥匙寄给我。”
“我考虑一下。”我推开车门,下了车,转身低头看着车里的盛寒,“你开车小心。”
说完便推上车门,转身走了。
再回头的时候,盛寒的车已经冲回主路,消失在了车流里。
沿着熟悉的台阶走上楼,掏出钥匙,把钥匙伸进锁眼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回来的路上全然考虑的根本不是,要不要跟盛寒玩这样一个“大冒险”,考虑的全是要让盛寒答应我什么条件。
家门口放着一束五颜六色的花。我弯下腰,抱起花,拉开家门,点亮了房间里的灯。
我把这束花放在了空荡的花瓶旁边。然后站在原地,看着没有盛寒的房间,我油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受。
那种感受可以用“失落”或者是“疏离感”来形容,更接近的一种出差好多天以后回到家的感受。家里的家具还在原来的位置摆放,一切都没变。房间没有很整齐,没看完的书摊开在沙发上,水杯里还剩下半杯水,睡衣随手扔在床脚的长凳。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有我自己变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空荡的花瓶和那束生机勃勃的花,脱掉外套,挂在了衣架上。
把花插进花瓶以后,我就躺上了床,床单上有盛寒的味道。虽然她用了我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但枕头上和床单上残留了一些她的味道,和她的几根头发。
盛寒的头发是漆黑的,我的头发偏向栗色。
辗转难眠的时候,我发觉对盛寒的性-幻-想变得极为具体,我拉开抽屉,看着里面五颜六色的小玩具,盛寒的大冒险游戏,给它们贴上了禁忌的标签,这样的禁忌,反倒更加深了我对盛寒的渴望。
我对此感到无比惊讶。
因为“渴望”这件事,对于我来说一直只存在于对不可得的事物上。
小时候,我渴望拥有一个漂亮的笔记本,一只我双臂不能环抱的卡比兽玩偶,一盒有36种颜色的蜡笔。然后因为父母的偏爱,我拥有了它们,用过几次便失去了兴趣。
再长大一点,我渴望能有优秀的成绩,渴望在网球比赛中获胜,渴望一只昂贵的球拍,昂贵的球鞋,我渴望能学会滑雪,渴望在一个冬天里就能滑到其他人滑三个冬天都达不到的时速。
我都拥有了它们,然后生活就开始变得了然无趣。
有的时候,我会怀疑自己之所以还在坚持写作,是否有可能是因为我在这件事情上的天赋和实际的产出都很平庸。但我也很难描述清楚我在这件事情上,除了多大程度上找寻了自我以外,有哪些我在意的外界的评价标准。
但不论如何。
盛寒独立于我以上描述的全部渴望。
我曾经渴望她的肉-体,然后我得到了。可我对她的渴望没有减少分毫,反而因此加深。
柜子里有一个可以上锁的抽屉,我把它们整齐地摆了进去,然后拍下了给它们上锁,并且把钥匙装进信封,然后一镜到底地交给上门取件的配送员的视频。
我把这个视频发到了盛寒的邮箱里。
盛寒收到钥匙的时候,回复了我的邮件。
接下来的五个工作日,我都被对盛寒的这种加深了的渴望折磨着。
这个世界上,对我重要的事情只剩下了一件,那就是等待周五晚上的到来。
我虽然还跟原来一样,在固定的时间起床,穿戴整齐,在家里办公或者是出现在办公室里,一周健身三次,吃以水煮为烹饪方式的食物。
可是我能明确知道自己对这样的生活另有目的,那就是“消磨”,我希望可以快速消磨掉这些生活,直到周五晚上的到来。
周四晚上,我把房间整理得一尘不染,我用水垢清洁剂清洁了浴室所有结了水垢的表面,用除霉喷雾清除了洗手台上的一小块霉斑,用油污清洁剂清洁了油烟机,用冰箱除味喷雾把冰箱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又趴在地上把地板擦得锃亮。
周末插进花瓶里的花不知为何枯萎的速度变得比上次更快了,到了周四已经奄奄一息。
我并不喜欢花,也对喜欢这些已经被采摘的标有明确死期的美丽事物的人有很大的意见。但还是破天荒地地买了几支绿色的像是把草地团成球的“花”,插在了被我擦得透亮的花瓶里。
这至少是我和盛寒在花这件事情上的一个折中方案。
除了对紫苏叶的审美和对高跟鞋和鲜花的意见相反以外,我还发现了我们的一个不同,我还没跟盛寒交流,但我已经看了《隐入尘烟》这部片子。
说真的,我很喜欢这部影片的观影感受,画面好看得过分,总会让我想起米勒。当然我对当代农村的生活缺乏实际的观察,或许这些画面在美化和掩盖一些东西。
从我们第一次的交流当中,我能听出她并不喜欢这部影片。或许她跟所有不喜欢这部影片的人意见相同,又或许有她自己不认同的地方。
我也不喜欢这部影片,不喜欢这部影片当中女性的失语,女性的被孤立,以及一个被孤立的女性在被父权制迫害以后,还要被资本主义迫害。
但我仍然觉得当代的作品,这样以一个男人为主角的故事仍旧是有必要被讲述的。因为它们是女性作为第二性被对待的实证。
我们需要影片来提醒当代生活在城市里的女孩子们,父权制不仅压迫着她们,也压迫着所有的妇女。有些被压迫到失语的女性,仍旧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她们就是男性故事里沉默的配角。她们不光意识不到自己被压迫,而且还有可能要转过身来成为父权制的代言人。
事情就是这样,我还没有问盛寒她对这部影片的看法。
我把从菜市场里精心挑选的蔬菜和水果摆进冰箱里,发着冷光的冰箱被这些东西装点起来,像一颗圣诞树。
我忘了问盛寒会在周五晚上几点来。
天黑了以后,我就已经打开了香薰机,点上了几滴橙味精油,然后独自坐在投影仪前,心不在焉地看着早已熟悉人物关系的情景喜剧,喝着一瓶白葡萄酒。
晚上八点的时候,手机上蹦出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我凭直觉知道那是盛寒。
我接起了电话。
“陈灼,我是盛寒。”
盛寒的声音带着一点回声,似乎是在楼道里。她的开场白听起来像是要卖保险给我。
“你好呀盛寒。”我笑着回答。
盛寒也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今晚得留在医院,我有位病人今晚要生了。”
“好,那你结束了过来?”
“嗯,我一定,但你不用专门等我,我没有办法确定具体的时间。”
“好,牛奶箱里有个密码锁,锁里是我房间的钥匙。密码是2019。你可以用那把钥匙开门。”
“知道了,”盛寒说,“你早点睡,我去忙了。”
“好。”
我看着电话被挂断。然后放下了手机。
关掉投影,打开灯,看完了《如何煮狼》这本书。
然后躺在沙发上,举着手机,给自己下单了几个种植香草的长条形花盆,几种常见香草的小苗或者种子。然后便开始研究种植它们的学问。
哪些可以种在一起和谐共生,哪些又因为习性相差太远,或者因为掠夺性太强只能独自占据一个花盆。
我很快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再醒来已经过了十二点,起床,重新刷牙,躺回床上便开始进入了梦境当中。
在梦境里,有一匹狼站在我家的门口,一只脚已经伸进了门里,我拿着昨天晚上刚买的绿油油的由草地团成的花球,想要用魔法阻挡狼进入我的家门。
正在僵持之中,母亲从房间里走出来,狼收回了那只脚,像小狗一样摇晃着尾巴。
梦境继续翻转,我口干舌燥。
我闻到了盛寒的味道,我转过身,钻进了她的怀里。
“你回来了。”我喃喃地说。
她的皮肤散发着沐浴露的味道,头发有些潮湿。
盛寒亲吻着我的嘴唇,脸颊和耳朵,指尖划过我滚烫的皮肤。
“有乖乖听话吗?”盛寒在我耳边低声呢喃。
事实证明,长达五天的等待并非大冒险,真正的大冒险从此刻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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