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泛白。昨天的那瓶酒静静站立在微微反光的地板上,一旁的蜡烛已经熄灭,合着屏幕的电脑躺在地毯上。
灰灰不见了踪影。
我身上的毯子是灰灰盖的,但因为睡得太沉,完全没有察觉到。我从沙发缝里摸到了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七点多钟。
因为昨天没有节制地喝酒,早上的喉咙干得像是在沙漠里走了一整天。沙发旁的1.5L水瓶里已经不多了,我拧开瓶子,把剩下的水倒进了喉咙里。
卧室的门开着,我的余光看到了卧室的床,被子鼓鼓囊囊。
灰灰没有走吗?
我起身,轻手轻脚地踩过地毯和木地板,走到了卧室的门口。
灰灰正躺在我的床上,穿着我的睡衣,抱着跳跳虎、□□熊和我的好朋友“灰灰”,看起来正在做一个属于她的美梦。
看着自己被霸占的床、睡衣和“好朋友”,我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确实无能为力。
我轻手轻脚地拉开衣柜,拿了衬衫和牛仔裤还有内衣,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带上了卧室的门。抱着衣服我,走到书桌前,给快要自动关机的手机插上充电线。然后走进了洗手间,轻声合上门,把衣服仍在洗衣机上,转身,站在洗脸盆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搓了搓脸。
我拿起电动牙刷,又拿出牙膏。
我的牙膏今天长得有些不像我的牙膏,它有些头重脚轻。
我跟我爸爸都是喜欢从中间挤牙膏的那种人。
我妈妈喜欢从后往前挤。
我们三个根据自己的喜好用自己喜欢的牙膏,但只要我妈用过我的牙膏,我通常会立刻发现。因为她会把我的牙膏挤出一条薄薄的,像是金鱼尾一样的尾巴。
灰灰用了我的牙膏。因为我还看到了一只新拆的手动备用牙刷。
我本来觉得自己不合时宜地在客人还在家的时候睡着了这件事情缺乏必要的礼貌,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实在是多余。
灰灰是一个“全自动客人”,会自己卸妆、洗澡、刷牙、换上睡衣,舒舒服服地入睡。
我洗了澡,刷过牙,穿着干净的衣服,拿起手机,出了门。
现在还不到八点,再加上是周六,街上几乎没有人。
我走去昨天买鸡蛋和酒的便利店,买了两桶水,抱在怀里,往家的方向走。
阳光明媚但不热烈,空气中飘着青草的香气,我熟悉的街道上熟悉的红绿灯在按照熟悉的节奏倒计时。迎面而过的人们礼貌地躲开彼此的视线。
对这座城市而言,这是与既往的生活别无二致的一个七月的周六,但对我来说,这个周六不太寻常。
或许是因为灰灰此刻躺在我的房间里。
而我想,我想,我想她醒来会有些口渴。
回家的路上,我饶了一点路,路过了昨天跟灰灰见面的酒吧。户外的遮阳棚像合上的伞一样收束了起来,早晨的阳光照着空荡的座椅。
昨天坐在这里的人对我来讲只是一个陌生人。但这个陌生人在今天早上已经开始对我产生意义。
我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意义,我只知道我的心情前所未有地明亮。
我在路上跑了起来,左右手臂各夹着一瓶水。我跑得气喘吁吁,差点跑过了家门口。
我站在门口,喘着气,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一层的门,然后又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层。
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间的门,又转身小心地合上。
我走去厨房,把水放在岛台上。已经是八点了,周六的咖啡店九点钟营业,我要在八点半就去到店里。我看了看卧室的门,从桌上拿起便签纸和笔,趴在岛台上,写下:
灰灰,我去咖啡店上班了,
冰箱里有吃的和水,还请自便。
——Astrocat
我把便签留在岛台上,就出了门。
因为步伐轻快的缘故,平日里要走二十分钟的漫长路途,现在没几分钟就到了。意式咖啡机正在预热,咖啡师Ava正在准备调研磨度,我最近正在跟着她学如何调磨。
见到我走进来,我们打了个招呼,就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店里客人变多是在十点以后,靠窗的座位早就坐满了周末需要找个地方办公的人,其他位置陆续满座。但这周围的“精品咖啡店”只有这么一家,所以即使位置满了,也持续有客人进来,点外带订单。
周末我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灰灰走进店里的时候,我还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她并不知道我在这间咖啡店工作,我想大概她只是醒来在街上闲逛,偶然路过了这间咖啡店。
“早上好。”我对她说。
“早上好。”灰灰的视线越过我,看向了我身后的白板。
“这些是手冲菜单。现在店里没有位置,只能做外带。”
灰灰点了点头,“外带就好。”
“手冲菜单会随时更新,所以是写在白板上的。这三支豆子分别是……”
正当我要展开介绍的时候,灰灰打断了我。
“第三支豆子就好,”她说。
“哦,好。这是一支秘鲁的水洗豆……”
“你喉咙痛吗?”灰灰又打断了我。
“嗯?”
“你听起来喉咙有点干。”
我确定自己已经涨红了脸。周围的世界一如既往,我们身在异域,周围没人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
灰灰笑了笑,“用信用卡付。”
我低头对着屏幕点了几下,然后伸手指了指pos机的位置。
灰灰贴上卡片,然后站在了一旁。
我称出豆子磨好了粉。
Ava发现了我跟灰灰认识,问我要不要试着出品这次的手冲。
我说好。
但,被灰灰看着做手冲咖啡这件事情令我分心。
我把打好的粉放在一边,确认了一下干香。冲洗好杯子,认真叠好滤纸,放上咖啡,然后拿起了手冲壶,给手冲称清零,然后开始倒水。
灰灰没有跟我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我的动作。
两分多钟,我做好了手冲。然后把壶里的咖啡倒进了外带杯里。
我看着灰灰,把咖啡放在了她面前,继续介绍,“水洗能最大程度上还原产区的特征……”
灰灰伸手拿咖啡杯的时候摸到了我的指尖。
“这杯咖啡会有一点柠檬,梨的风味,还会有明显的花香,随着饮用温度的变化……”
“我现在要出发去伦敦了,下午要从希斯罗飞回国。”灰灰突然说。
“哦,”我的心脏突然被掏空了,“好。”
“谢谢你。”灰灰说。
我勾起嘴角,看着她点了点头。
“本来是想多呆几天的,只是突然接到下周在国内的面试,所以要提前回去。”
“那……路上小心。”
“嗯。我走了。”灰灰冲我摆摆手。
“嗯。”我也冲她摆摆手。
灰灰转身,推开门,然后消失了。
我的一整天也跟着消失了。
我慢吞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通常,在下班以后慢慢走回家的路上,我会想着我的小说剧情。但现在我只是想着灰灰。
想着我们昨天的每一句对话,想着她的每一个眼神和每一个动作。
我几乎是靠本能走回了家。
推开门,看着跟往日别无二致的房间。昨天用过的两只马克杯已经洗过了,放在沥水架上,已经干透。酒瓶和厨余垃圾也已经扔过了。便签纸也不见了踪影。
电脑被放回了书桌上。
灰灰像是没有来过,但这里处处有她来过的痕迹。
我想我一定是因为太孤独的缘故,所以在灰灰这颗流星划过夜空时,会显得格外璀璨。
我走回房间,看着整理好的床。
跳跳虎、□□熊和我的好朋友“灰灰”正呆头呆脑地趴在床上。
我脱了衣服,爬进被窝里。我把头埋在被子里,这里残留了一点儿灰灰的“信息素”。
我把头伸出被子,仔细看着房间里的一切。这是我的房间,也是我经常睡觉的位置,但我从未如此认真地从这个角度看过整个房间。
躺在这里,望向客厅,能看到三分之一个沙发。换句话说,能看到昨天在沙发上睡觉的我。
如果说,意义的反面是无意义。
那么孤独的反面又是什么呢?
孤独的反面,我想,大概是流星划过夜空。
我没有心情码字,但我还是坐到了书桌前。我在训练自己的某种肌肉记忆,我坐在书桌前学习,在书桌前码字,我尽量让坐在书桌前这件事情等同于需要专注。至于吃饭,打游戏,刷剧,我通通在房间的其他地方进行。
这样的肌肉记忆非常有效果。
我坐在书桌前的时候,夜空再次回归到了寂静当中。
我拉开电脑,一张便利贴跟着屏幕舒展开来。
“发邮件给我。”
这是灰灰的字迹。下一行是灰灰的邮箱地址。
邮箱地址的开头是“han”。
我想这应该是她的名字,从后缀来看,这是她的私人邮箱。
我划开手机,打开了昨天跟灰灰相识的交友软件。发觉灰灰用过的账号此刻已经显示注销。
我按下开机键,然后解锁了电脑。
打开邮箱,选中个人邮箱,点下新建邮件,然后在收件人那一行敲下了灰灰的邮箱地址。
我把手放在键盘上,想了一会儿。
然后在屏幕上敲下——
Hello, World
我看着自己讲的笑话,独自得意了一会儿,想按退格键删除这行字,却不小心点成了回车,这封邮件在瞬间被发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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