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在清洁完那块地毯后，回到了后厨，想着能帮上莉娜和玛莎一点忙。
玛莎正把熬好的秘制酱料淋在牛排上，酱汁顺着刀纹流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莉娜在盘子周围添上香草和薄荷叶做装饰。
看到格雷回来，莉娜眼睛一亮，笑着说：
“谢谢你，格雷！多亏了你，地板才清理得这么干净。晚餐就快做好啦！因为今天只有瓦罗亚少爷一个人用餐，准备起来还算简单。但每一样都是我和妈妈亲手做的——有炖牛排、烤鸭、蘑菇汤、焗土豆，还有苹果派！”
她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数着菜名，叽叽喳喳个不停。
玛莎看着活泼的女儿，笑着摇了摇头，又转向格雷，语气温柔：“干得好，小格雷。按照规矩，主人先用餐，然后才轮到我们。稍后你要服侍少爷用餐。要是肚子饿，可以先吃点乳酪面包，小可怜，晚饭还有十分钟。”
“好的，老管家。”格雷犹豫了一下，仍用了她在仆人间的称呼。
他歪着头，有些疑惑地问：“服侍主人用餐？他已经……我不知道他几岁，但看起来肯定十多岁了。难道他还需要像小妹妹那样被喂饭吗？”
格雷的语气没有一丝嘲讽，只有天真的不解。
玛莎和莉娜相视一笑，莉娜被逗得直笑出声。
“当然不是，小格雷，你真是太可爱了。”
她比划着解释：“少爷的餐桌很长，从这头到门口差不多有半个厨房那么远。主人想尝远处的菜，就需要你帮忙盛一点。而且，这种场合通常都是男仆负责餐桌服侍。”
格雷这才明白。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塞西尔的场景——当时自己根本顾不上观察环境，现在回想，那桌确实长得惊人。而隔着整张桌子，塞西尔的眼神依然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会做好的。”格雷认真地说。
——
晚餐准备妥当后，格雷随玛莎一道将菜肴端上餐桌。
棕色的长桌铺着黑色桌布，其上又覆着一层金红交织的细布。中央摆着白金相间的圆形烛台。
当三根蜡烛被点燃时，火光摇曳，把烛台上方那尊白裙蓝袍的圣母像映得温柔而悲悯。
玛莎走到门边，拉响那条银铃，清脆的声音在静谧的走廊里回荡。
“好了，格雷。瓦罗亚少爷马上就来。我相信你能完成的。等少爷用完餐，你可以拉最右边的铃，莉娜会上来收拾。”
她轻轻合上门，只留格雷独自在宽阔的餐厅中。
第二次来到这里，他的心情依旧紧张。
到底该用左手，还是右手夹菜？该站在主位后面，还是离桌三步远？他来回踱了几步，又强迫自己站定，模仿玛莎那沉稳的姿势。
没等他理清思绪，大门从内侧被推开。
塞西尔走了进来，仍穿着傍晚那件白衬衫，神情中透着一丝不耐，似乎为没人替他开门而恼火。看到格雷，他眼底的不满更浓了几分。
“我说怎么没人开门，原来是让你来服侍？”
语气冷淡，几乎带着轻蔑。
格雷有些慌张：“其他男仆都随索里安大人出门了，我会慢慢学的。瓦罗亚少爷，请相信我。”
塞西尔原本想再讽刺几句，却被那认真得近乎笨拙的语气打断，只得走到主位前坐下。
“关门。”他淡淡道。
格雷连忙上前关上那扇白门，走回餐桌旁。
塞西尔扫了一眼整桌菜肴——在他看来摆盘过于朴素，色泽也不够精致。
“这些食物，倒真是乡下风味。”他冷哼一声。
格雷没有在意，只认真地观察塞西尔的目光方向。
当那双蓝色眼睛落在最远处的烤鸭上时，他立刻上前，用小刀切下一块鸭腿，放在小碟中，恭敬地递上。
一盘接一盘，格雷把每道菜都盛上来，而塞西尔始终没有动筷。
格雷忍不住问：“这些食物不合您的胃口吗？”
塞西尔抬眸，语气冰冷：“闭嘴。餐桌上没有你说话的份。”
他停顿片刻，又低声补了一句：“不过确实，这些食物……食之无味。”
格雷皱眉，轻声反驳：“这可是玛莎太太和莉娜用心做的。您起码尝一口吧，就当为了您而死去的那只野鸭。”
塞西尔愣了一下。
“……那是它的荣幸。”
格雷不退反进：“当然，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荣幸。那您就让它死得其所吧。”
塞西尔瞥了他一眼，懒得再辩，终于拿起刀叉。
肉质出奇地嫩，酱汁的酸甜比例恰到好处。塞西尔心中一惊，却没表现在脸上。
他优雅地切下一块，送入口中。格雷站在一旁，紧紧注视着他的动作。那双白皙的手在烛光下显得格外修长，动作缓慢而精确。
格雷心想——像黑天鹅。
塞西尔感受到那种炽热的注视，微微皱眉。
“专心点，小子。酒呢？”
格雷连忙回神，为他倒上白葡萄酒。晶莹的液体在杯中泛起微光。
一顿紧张的晚餐，终于落下帷幕。
塞西尔用餐巾擦去唇角的酒渍，起身离开。
格雷替他开门，看着那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才松了一口气。
他轻轻拉响铃铛，不久莉娜上来，笑着帮他收拾餐桌。
“感觉如何？”莉娜打趣道。
格雷微笑着摇头：“我尽力了。”
不久，玛莎也走进来，对格雷道：“干得不错。接下来你去准备烧水吧——少爷要沐浴了。”
“沐浴……也需要人服侍吗？”格雷惊讶地问。
玛莎淡淡一笑：“主人的浴室温度、水量、香料，都是规矩。你只要照做。”
——
浴室在长廊尽头，墙面嵌着白色大理石，金色的花纹蜿蜒在壁灯之间。
格雷提着水壶走进去时，被那温度与香气包围——香薰、热气，还有淡淡的柠檬与木质气味。
他把热水倒入巨大的铜浴缸，又依照老管家的指示加入几滴香油。蒸汽立刻腾起，如薄雾般弥漫。
门后传来脚步声。
塞西尔走进来，解开袖扣，声音仍然冷淡：“退到门边。”
格雷连忙退到一旁。
塞西尔伸手试了试水温，眉头微蹙：“太烫。”
格雷立刻提来冷水桶，往浴缸中兑入。
“再试试。”他小心地说。
塞西尔看了他一眼，再次试了试水温，声音低了几分：“勉强可以。”
他转身走进浴缸，热气升起，模糊了线条与表情。格雷连忙低下头，不敢看，只默默整理旁边的毛巾。
片刻后，塞西尔开口：“你看上去紧张得像要被处刑。”
格雷结巴地说：“我只是怕做错。”
“那就别做错。”塞西尔淡淡回道。
空气一时静了下来。
格雷忽然察觉到细微的水声，似有若无，在蒸腾的雾气里轻轻回荡。
他抬起头，烛光穿过氤氲的水汽，映出塞西尔朦胧的侧颜。那一刻，他的神情不再冰冷，蓝色的眼瞳里泛着一丝柔和，像终于卸下了防备。
“少爷，”格雷忽然脱口而出，“水温现在刚好，不会太烫了。”
塞西尔微微一顿，似乎想笑，又没笑出来。
“你倒挺会观察。”
格雷红了脸，忙低下头。
片刻后，塞西尔起身，用毛巾擦去水珠，淡淡地说：“可以了。你去准备衣服。”
格雷立刻取来干净的丝绸睡袍，放在屏风边，轻声道：“我放这儿了，少爷。”
塞西尔目光落在那件睡袍上，唇角微微一抬，带着一点玩味。
“你不知道吗？服侍主人更衣，也是男仆的职责。”
格雷一愣，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慌乱。
“我……我以为那只是——”
“只是伺候餐桌？”塞西尔冷哼一声，带着他惯常的高傲，“真是乡下来的，连规矩都不懂。”
话虽刻薄，声音却没有真正的狠意。那语气更像是一种习惯——他被教导要这样说话，好像这是与生俱来的身份。
格雷低下头，小声应道：“是，我马上就去。”
他小心翼翼地取起那件黑色绸缎睡袍，走到塞西尔身边，呼吸都放得极轻。
烛火摇曳着，映出少年白皙的皮肤，泡过热水的肤色微微发粉。
格雷不敢看，指尖有些颤抖地将睡袍披在他肩上。
塞西尔感受到那份犹豫，转过头，蓝色的眼里闪过一丝捉弄的光。
“怎么？怕我会咬人？”
格雷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忙低声解释：“不，不是的……我只是怕弄皱了。”
塞西尔“哼”了一声，半信半疑地别开视线。
“真是笨手笨脚。”
可就在他理了理袖口时，嘴角又悄悄翘起一点。那弧度极淡，几乎藏在阴影里。
——塞西尔这时才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他转过身，抬着下巴，用他一贯的口气说：
“算了，勉强合格。告诉玛莎，注意水温。明天别让我再提醒。”
语气冷冷的，但那一瞬，目光已不带锋芒。
格雷点头行礼，轻声说：“我会记住的，少爷。”
塞西尔理了理袖口，转身离开。
脚步声在大理石地面上回荡，渐渐远去。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只剩下格雷一人，和满室尚未散尽的热气。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缭绕的蒸汽与摇曳的烛光。
空气里还残留着柠檬与香油的气味——干净，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温度。
格雷回想起刚才的每一个细节：那句冷漠的训斥，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还有塞西尔在烛光下的神情。
那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少爷，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藏在规矩与骄傲后面。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水声已停，浴缸里只剩下静止的波纹。
格雷弯下腰，伸手关掉阀门，指尖触到尚未散去的余温。
他拿起毛巾，默默擦去地上的水迹。
一切重新归于秩序，只是那股暖意，还留在空气里，迟迟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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