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静地过去了几天。
格雷在服侍塞西尔这件事上越发得心应手。
他渐渐留意到少爷的许多喜好:那株蓝色的矢车菊,是他最钟爱的花;他偏爱起泡酒,却在人前仍端着红酒杯;每日要换上三四套衣服——但若无客来访,便懒得抹发油,让浅金色的发丝随意垂在额前。
在宫中无人打扰的午后,塞西尔喜欢独自坐在书房窗边读书,阳光从高窗倾落,将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色的静默。
他也会骑马、击剑,那是少数能让他真正动起来的时刻。
格雷学会在恰当的时机递上毛巾、倒酒、整理书桌。塞西尔也不再动辄讥讽他“乡下小子”,偶尔还会唤他名字。那语气仍带着习惯性的高傲,却少了几分锋芒。
那天下午,阳光透过穹顶的彩玻,碎成细密的金尘。圣殿宫的石柱在光影里泛着温润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旧木与金属的清冷气息。
塞西尔照常在格斗间练习剑术。
宽阔的场地中,空气被剑锋劈开,金属声一下一下,回荡在穹顶下。
他的动作干净而流畅,脚步轻盈,剑势精确迅捷。每一次出剑都像是在演奏某种冷峻的乐章。他额前的汗珠顺着脸侧滑下,蓝色的眼瞳在光下锐利得像一柄兵刃。
那是父亲教给他的剑法——以速度取胜,精于突刺。
记忆忽然浮现:那年盛夏的傍晚,蝉声在枝头不歇。
练剑场上,父亲与姐姐并肩而立。
“看清楚,塞西尔。”父亲的声音稳而低,带着威严的温度。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映着落日的金光。
姐姐的剑光翻飞,动作轻灵、节奏稳健,虽不如父亲的力量沉稳,却多了几分灵巧的锋芒。
“看,她是怎么运气的。”父亲指着姐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骄傲。
而那时的塞西尔嫌天气太热,随意挥了两剑便瘫坐在树荫下。
“父亲,我觉得太阳比您的剑还要锋利。”他撒娇地抱怨着,掸着衣襟上的灰。
姐姐放下剑,笑着走过来,轻戳他的额头:“要是你能学会第十七式,我就帮你向母亲求情——让你在她的花圃里种那株矢车菊。”
“真的?”小塞西尔眼睛一亮。
“当然。前提是你得先坚持完。”
“那我可得认真学了!”
可几招之后,他又撑不住了,偷偷瞥了姐姐一眼:“第十七式,能不能改成第七式?”
父亲忍不住笑出声,摇了摇头。
直到母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该吃晚饭了!”
母亲挽着金发,碧绿的眼瞳柔和得像被暮光浸过的湖水。她身着浅绿色长裙,手中提着银盘,气泡酒在夕阳下泛着细碎的光,缓缓走来。
塞西尔立马从树荫下跑出来,脚步轻快。父亲与姐姐一边谈论剑术,一边缓步同行,母亲在后方温柔叮嘱:“小心,别摔倒。”
夕阳洒在石路上,影子被拉得又长又暖。
塞西尔记得那天的风很轻,带着花香和草叶的气息,像整个世界都在安静地呼吸。
那段日子,仿佛还在昨日。
而如今——父母死于宫廷阴谋,姐姐被迫流离。前几日寄出的信,仍无回音。
整座圣殿宫,只剩他一人。
塞西尔抬起剑,胸口微微发闷。
他并不真的喜欢击剑,只是当剑在手中挥动时,仿佛一切都还没有改变。
他不愿再被那种沉寂的寂寞裹挟。
目光转过时,落在不远处的格雷身上。
那个红发少年正安静地站在一旁,光线打在他的肩头,神情专注。
衣服整洁却旧旧的,姿态拘谨却没有卑微。
或许是为了摆脱孤独,他忽然抬起下巴,朝那方向扬声道:
“你——来陪我练。”
格雷愣了下:“陪您?练剑吗?我……不会。”
“你当然不会。”塞西尔露出一点高傲的笑意,“这可不是平民的游戏。不过——我今天心情不错。宽宏大量的我,教你。”
他将一副白色丝质手套抛了过去。
格雷怔了一瞬,接住。
他其实对塞西尔的剑术心怀敬意。那挺拔的站姿、灵巧的转腕、锋利的突刺——每个动作都带着某种纯粹的力量。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握着那柄擦得发亮的银剑。
他笨拙地套上手套,拿起那柄银亮的练习剑。剑比他想象的重,剑柄冰凉,沉甸甸地压在掌心。
“错了。”
塞西尔走上前,目光锐利。
“手别僵。拇指贴住护手,指根收紧。重心靠后,脚尖朝内。出剑靠腰的力量,不是手臂。”
他边说边调整格雷的姿势,手指轻轻碰到对方的手腕,带着一丝冷意。
格雷的呼吸乱了几拍。塞西尔看着他微抖的肩膀,冷淡地哼了一声。
“再来一遍。”
格雷小心照做,剑身微晃,动作仍不自然。
塞西尔盯了几秒,嘴角微微弯起:“看来我得从头教起。”
他退后几步,剑尖一抬,姿势优雅得近乎挑衅。
“准备。”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与戏谑,“这可是正式的对练。”
格雷还来不及反应,塞西尔的剑已刺出。
那速度之快几乎让人看不清。金属擦击空气的声音尖锐而干脆。
格雷慌忙举剑格挡。
“铛——”
震得他手臂一麻,几乎握不住剑。
这根本不是教学,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压制。
塞西尔的每一击都精准狠厉,像是要把心底的孤独与烦躁一同击碎。
格雷被逼得节节后退,手臂酸痛,呼吸急促。汗珠顺着鬓角滑下,剑身颤抖不止。
“这就不行了吗?”塞西尔冷笑,“快点,格雷。还没结束。”
格雷咬牙,声音沙哑:“是,少爷。”
他喘着气,继续迎击。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移动,笨拙地躲避、格挡。
那姿态虽不完美,却透着一股倔强。
每一次闪避、每一次反击,都像在向命运证明些什么。
塞西尔的攻势渐渐慢下来。
他忽然发现——那双灰色的眼睛里,竟没有退缩。
“别光想着躲,”他说,声音平静下来,“没有胜者是靠回避赢的。盯着我的胸口,不是剑尖。再来。”
他听着自己的语气,忽然意识到,那几乎与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心口微微一涩,却又出奇地平静。
“手臂不要僵。每一次出剑——都是呼吸的一部分。”
塞西尔的剑势稳重而收敛,格雷逐渐跟上节奏,动作变得协调。
塞西尔暗暗惊讶——这家伙虽不懂剑,却有着一种本能的灵巧。
时间一点点滑过,只有呼吸与金属相击的声音。
阳光在他们身上游走,像细碎的金粉洒落。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天哪!你们在做什么?”
莉娜冲进格斗间,惊恐地瞪着他们,“这太危险了,少爷!”
塞西尔收剑,气息仍未平复:“这是练习剑,莉娜,没开刃。”
莉娜皱眉,呼出一口气,“你们两个都满头大汗。晚餐准备好了。塞西尔少爷,要不要洗个澡?”
“不用了。”塞西尔擦去额角的汗,“拿条毛巾就行。”
莉娜点头,嘴角带着笑:“格雷,你也要一条。你看起来像只掉进池塘的金毛!”
格雷尴尬地挠头。塞西尔忍不住轻笑出声。
宫殿的晚钟随之响起。
低沉的钟声回荡,彩绘玻璃上映出七彩光纹,夕阳的余晖在石地上铺开一层温柔的色。
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汗水顺着颈侧滑落,感受那被夕阳笼罩的宁静。
格雷抬头,恰好对上塞西尔的目光。
那一刻,空气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两人都没说话。
莉娜端着毛巾回来,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塞西尔接过,轻轻擦去脸上的汗。
那布料的柔软触感,让他忽然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盛夏的傍晚:母亲递来毛巾的温柔,父亲笑着看他偷懒,姐姐在一旁挽起袖子调侃。
这一次,不再是家人,却依然是温暖。
他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在这座空旷的宫殿里,终于有了点什么——能让人不再那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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