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蕖第一反应是,他是来找茬的,却没想到他一副认真并未玩笑的模样。
“近夜梦中,反复着曾在亶都的日子,彼时潇洒时光一去不返,如今回想,很是惆怅。”
“如今您也一样潇洒,却为何对那段时光念念不忘?是因为当时位比如今高而导致如今的落差吗?”
唐砚知没想到向来和气的人也会说这种话,他抬眼盯着,却未见她脸上展现出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不耐烦。
他隐隐觉得从上次之后,姜蕖待她不如以前客气,不知是两人关系渐好让她“胆大妄为”,还是这才是她本性。
无论是何,唐砚知心里升起逗乐她的心思,故而说道:“此前从未见过小蕖这副伶牙俐齿的模样,可是在下何处得罪了你?”
察觉到若有所思的审视,姜蕖停笔抬眼,对上他的眼,反盯回去,嘴上换了话题:“过往已是过往,应该专注当下,以免扰乱心境。”
唐砚知并未揪着那话不放,也随着她的话回答。
姜蕖身前的茶换了一杯又一杯,打开话匣子的唐砚知竟拉着她畅谈了两刻钟,说是畅谈,其实是唐砚知一个人的畅叙,他从古书谈到今朝,又从读书谈及到风月。
姜蕖小瞧了他说话的能力,竟孜孜不倦,但身为绘梦师的她只能假笑陪同,职业素养不是一般的强。
待唐砚知终于意识到累了的时候,窗外暮色已尽。案桌上堆满了画纸,各式各样的都有,从喧闹长街到偌大府邸,没有一张重复的。
姜蕖不自觉按了按手臂,暗想终于结束了,她从没觉得一个男子如此难缠过。
对面的唐砚知看了她一眼,眼珠一转,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轻抬手示意丁郝将话收好,说:“饭点已过,今天着实是多有打扰,烦请小蕖赏脸跟我一起用膳了。”
“楼里并未卖有膳食。”
话音一落,收好画的丁郝悄然退下,随即,有人将饭菜陆续送进房间,大大小小盘子摆放整齐,皆是色香味俱全的好饭菜。
“这里没有,外面多的是,想必你也饿了,多吃些。”唐砚知说。
姜蕖并没有推辞,拿起竹筷便开始婉约进餐,她不喜胡葱,将胡葱丢进渣斗中,明明是一个正常不过的举措,却让对面的人看迷了眼。
再次察觉别样的目光审视,姜蕖疑惑地抬头,见刚刚喋喋不休而神采奕奕的人此刻竟神情暧昧目露哀恸,一言不发。
是自己不文雅?可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此想来,姜蕖心中底气十足,仰头挺胸地看向他,故意说道:“都说唐大人不善风月,可我看传闻并不真实。”
不善风月之人却善于用眼神蛊惑人心。
她做好了被反叽的准备,却只等来他仓促离去的背影。
人散饭凉,姜蕖吃了几口便再无胃口。
初伏那日,姜蕖意外地又见到了蒲城,但他依旧冷眼蒙面行事匆匆。蒲城解了斗笠,露出剑眉星目,眼里冷气像是携了山中的雾,有些冷峻。
姜蕖一下子就联想到扶雪的画,试探着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伏小姐要找的人?蒲落?”
“小蕖,他现在叫蒲城。”言靖似乎不意外姜蕖的敏锐,并不反驳她的猜测,只是解答道。
果然,如此之像的两个人,故意改名,是为了躲她吧。
小二递上一碗热汤,给蒲落驱散了一些寒意。
言靖将下人遣走,又见蒲落警惕的眼神,说:“小蕖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就说吧。”
“大事。”喝完热汤的蒲落说,“我在深山寒洞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已是白骨状,看衣裳可辨认出,是名女子。”
言靖追问道:“报官了吗?”
女子一身红色嫁衣躺在寒洞里,红与白交织相映十分醒目又有些渗人,饶是行走山野从中多年的蒲落也不禁感到汗毛站立。
回想起这个画面蒲城依旧难忘,他摇头道:“没有,不过下山路上看到有人上山,迟早会发现,快些的话,兴许明日就有结果了。”
果不其然,翌日,官府张贴了公告。
城中行人八卦,就连说书人因这无名女尸也编造出一段荒唐传闻。有人从茶馆里出来,仍是乐此不疲地谈论着,这倒勾起了姜蕖的兴趣,于是她也点了杯茶,掀衣而坐。
说书人拍案醒目,开始谈起街头上的公告,说起那深山里的冤魂。她开始只当作是闲杂趣事,可越听越觉得蹊跷,心里莫名升起一种不安,她的思绪被带了很远。
直到说书人拍案声起,她才回神。
“嫁衣做工细致且是难得的好料子,头戴上好的凤冠,可见其身份不一般!”此言一出,令座下哗然。
一时间各种猜测就凭空捏造,议论纷纷,还有人提到了池州发生的事。“前阵子池州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张家小姐不是在大婚前夜莫名失踪嘛!听这描述真是像极了!说不定就是她呢!”
“可这不对劲啊!这尸身发现在寒洞里,怎么会那么快化为白骨?着实蹊跷!”
“谁说不是呢!真吓人!”
说话间,官府把公告撤了,随之便有消息传来:尸源确定了,正是池州张长史的女儿张亦柔。
不过一月,竟是天人两隔,张家得知此消息一时没受住,双双病倒,只能派人来将尸身带回去。仵作验尸后,查出尸骨里有剧毒残留,可见是毒身而亡。
死因既定,凶手却迟迟没有下落,据说当时张家出事时,张亦柔后院下人全被昏迷,等前堂的人发现不对时人已不见了,竟有人潜入张家未曾被发现,又有那么多人遭毒昏亦无人察觉,还是在堂堂长史家中出事,何其荒谬!事后更是查不到一点行踪,恍若从未有过张亦柔此人。
逝者已逝,当下要紧的还是需入土为安。
当地有习俗,凡是在外非命的人,需得请捡骨人将尸骨规整拾起,并装金坛中从横死之地一并迁回故土。
传闻中古老而又神秘的谋生活计——捡骨人,而捡骨这一活动也被称为“二次葬”,顾名思义,就是在人故去后,在若干年后,把骨头依照从头到脚的顺序取出,擦净,再按从脚到头的顺序放入金坛中立式贮存,又重新埋葬的一种葬法。
但绝大多数是挖坟取骨,且是有缘由才会如此,多是为了“除祟”而另择吉地。这种横死野外的,极少会请捡骨人。
姜蕖曾在家中看杂书古籍时曾看到过,她对这种带着神秘色彩的东西是即敬仰又畏惧,如今机缘巧合之下有幸得见此场面,可让她开了眼界。
姜蕖同众人一般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得见那具女尸,白骨红衣,颔下之处的衣领上似乎曾经染过鲜血,将原本的红浸得更深更暗。即便不见真容却因那独特的凤冠和嫁衣首饰,也能一眼认出那是张亦柔的尸身。
生前张亦柔不算什么纨绔子弟,既没有与谁结仇,更不屑于巴结旁人,倒是时常避开众人邀约,向来独来独往,久而久之名声便被打上了“孤僻高傲”、“脾性较差”等难听之词。但这也不至于招来仇恨而在大婚之时被人谋杀,到底是谁?
这是隶属池州的案子,尸身发现在池、榛州两界交际之处,自有池州的衙门来接手办案。
见尸骨已处理好,唐砚知预备着下山回府,转身间,见姜蕖站在不远处盯着寒洞沉思不知所想,他犹豫着想起了那天的情景,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经百草山发现尸身这一小插曲之后,榛州又恢复了以往平静。
与以往不同的是,扶雪来茗品楼的次数更多了些,她来一次就问姜蕖一次。
“之前是不是总有一个走山客来此?他何时再来?他是否是我要找的人?”
这些问题,姜蕖都知道答案,但蒲落曾请求不要告诉任何人他的真实身份,此时她也不能如实相告,只能轻轻摇头,以表遗憾。
扶雪也不气馁,日复一日前来,却没想到,还真让她守到了。
彼时蒲落带着面纱,将面容全部遮住声音又嘶哑,故而,她没有认出他。
“你是……时常来这的走山客?”
“我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想劳烦你帮我去找一找。”
男子抬眼,得见一人立于他身前,身着素衣双眸似水,她像是来得匆忙不顾仪表,连额间细发散乱了些都毫不在意。
见他不应,扶雪更急了,手不可控制的颤抖,她从袖里掏出一包银锭掉在地上又慌张地拾起,递给他后说:“这些够不够?不够的话待我回府去取。”
男子目光微动,似乎有所动容,但依旧没接,嘴唇张合几次终于发出声音,像极了啼鸟被攥紧了喉咙般沙哑,扶雪靠近一步后才听清。
“不……不接。”他说。
所谓“走山客”,算是个特殊活计,他们常年行走于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中,行踪飘忽不定。但与其他走山客不同的是,蒲落的行踪相对固定些,他进山回来之后不定期会来这茶楼里。
若谁有需要,只要来这里就能找到他。
一般走山客不开价不还价,给多少是雇主意愿,他们只需要回答“接”或“不接”。
扶雪不解,追问道:“为什么不接?是银两不够吗?”
男子摇头,意味不明,不管扶雪怎么纠缠,他始终不愿松口。
见软硬都无用,扶雪只能兀自叹气:“我知道,山中深而密,是各种虫兽出没之地,很危险,但除了找你,我也不知道该找谁了。”
见她神情哀伤,男子倒了一杯茶放置她身前,而后又转身摆弄着从山上拾来的药材。缄默片刻后开口问她:“你……丢了什么?”
扶雪见他终于主动问话了,一看就知道此事有戏,她紧忙回道:“找一个人,他叫蒲落,也同你一样,是个走山客。”
“但他是榛州本地人,只不过他来去无踪,是个实实在在的走山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