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天光漏进窗棂,正巧照在床榻上,扶昭从陌生的床上醒来,说是陌生但房间的淡淡花香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裴姝儿起得早,已经去花市收购一批新鲜花卉回来了。这个店里从里到外,所有事情她一个人亲力亲为事事用心,正搬着一盆栽吃力得出汗,从卧房出来的扶昭见此连忙走上前去帮忙。
“要么我给你找个丫鬟吧,这样平时我不在的时候你搬东西也轻松一点。”
裴姝儿摇头以示拒绝。
又被拒绝的扶昭有些气馁,他刚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店门口站着的人,嘴边的话被硬生生憋回去。
姜姑娘?裴姝儿擦净了手,走上去迎她。
“我没什么事,便想来找裴姑娘说说话,多有打扰请见谅。”姜蕖装作没看见刚刚扶昭心疼又无奈的举措,也不好奇对方为何一大清早便在这里的原因,她淡然地走近店里,颔首行礼。
扶昭识趣,搬完地上的花之后,大步回家去了。
见人走远,裴姝儿请姜蕖落座,热了一壶蜜水,香甜又暖胃,乘了一杯递到她身前,问道:“姜姑娘今日来此,是有事相告?”
“原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想起裴姑娘你前些日子找我作画,就想问问,近来可好?还做梦吗?”
“刚好你来,我预备着也去找你呢,这两天睡觉还是会做梦,但奇怪的是,没有半夜惊醒,能一觉到天亮。”
“哦?什么梦呢?”
“梦见爹地、娘亲他们还在世的时候。”裴姝儿比划着手势,划到一半,许是念起过往,泪如泉涌,“梦里他们不是哭就是笑,可怎么也看不清他们面容……你能为我做幅画吗?”
“当然可以。”
裴姝儿抹了泪,立刻跑去里屋,拿了宣纸和笔砚。
“家里只有这些,还请见谅。”
“无碍。”姜蕖说着,铺开宣纸便落笔,再根据裴姝儿对双亲的长相描述,她很快画好了。
见裴姝儿见画又流泪,姜蕖又说:“斯人已逝,请节哀。其实梦里见到他们笑,可能是对过往的怀念,他们哭,可能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隐藏的悲伤在困着你,无论是何,生者需得往前看才是。”
裴姝儿擦拭着泪,点了点头。
为避免沉迷悲伤,姜蕖不经意地转了话题,提到:“扶少爷,似乎钟情于你呢?”
裴姝儿轻抿一口蜜水,甜味在口中散开,似乎淡了刚刚的悲伤,她轻轻苦笑并未答话。
“怎么了这是?你不喜欢?”
裴姝儿放置杯子的手顿了顿,摇头,分不清何意。
姜蕖也不为难,又说:“说起来,扶家两兄妹真是如出一辙,都是情种呢,他妹妹扶雪姑娘你也知道吧?她喜欢上一个走山客,至今仍在等他,好像叫什么……蒲落,你认识吗?。”
裴姝儿听到此,垂着眼仍不应答,只是环着杯子的指尖微微颤抖,这一切全都被姜蕖收进眼里。
空气静了一会儿,正当姜蕖以为她不会再回应的时候,她摆着手道:“不认识。”
得了这回答,姜蕖知道,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尽管对方有太明显的异常举动。她也不为难她,起身告辞之际,她突然回头,装作无意地问道:“对了裴姑娘,冒昧地问一下,你的嗓子是……”
裴姝儿怔了怔,答道:“吃错东西,伤到了。”
*
扶雪来到木屋已有几个时辰,她从一开始的激动心情到后面的心如死灰,都没能让蒲城松口帮忙。
不知不觉间,天边布满了一片红霞,余晖尽撒下来,远到溪水波光粼粼,近到男子身后。
扶雪看着逆着光的人,仅是那么一瞬间,她突然不念来时的初衷了。
“我不求你帮我找人了,也不求你帮我哥寻药了,山里危险,是我任性了。”
一盏茶已凉透,时辰也不早了,扶雪起身辞别,“今日叨扰你了,抱歉。”
说着转身要走,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身问道:“自他之后我就再没见过走山客,难得有缘,可否问问公子贵姓?来日若是遇见,起码也知道怎么唤你。”
男子抬头,那双眼睛融于暗里,她看不清他神情。
“鄙人姓蒲名城。”
扶雪从未听蒲落说过有胞兄,她还未从这巧合中缓过来,他又说:“姑娘口中的蒲落,是我胞弟。他应该还没跟你提过我,我也是刚回榛州不久,偶尔也听过你与他的事,本来要走的但因为他出事,师父希望我留下来。”
“不得否认的是,蒲落他确是对你有心,两次为你寻药只为医治好你,并不是嫌你面容丑陋。那次他进山为你寻草药后失足掉下悬崖,临终之际让我不要将此事告诉你,并让我将草药卖到草药店再放消息出去,届时定会有人买给你用,如此一来顺理成章,只是未料到是沈延拿此去向你示好。”
泪水又悄无声息的流下,再说话时她才察觉自己哽咽到颤抖:“那……为什么现在你又跟我说实情。”
“本想以那种方式让你忘记,但如今过去了这么久你还念着,不如长痛不如短痛,索性告诉你了,他被我埋在了山里,山路颠簸你也不必去见他。扶雪姑娘,城中不乏少年郎,你就忘了他吧。”
扶雪蹲下掩面大哭,哭了多久旁边人的手就攥紧了多久。
她离开时夜深浓重,仅过了几个时辰她神情憔悴,一步一挪地走出小屋。
浦城放心不下,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直到看见人平安进府他才离去。
回到木屋里看见凉透的茶水,这木屋他极少回来,恰好今日得空来此一趟,却歪打正着地遇到她了,他知道是谁透露的消息。
此刻,他手指环上去,似乎想着以此能触到那人的余温。
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滴落到杯里,荡起一片涟漪。
他伸出一只左手至右耳处,摸了摸后用力撕下一张假人皮,而人皮之下赫然是那张面容俊朗的少年,稍微有差的是,眉尾至耳边处有两条深浅不一的刀疤。
他就是蒲落,从未有什么胞弟。蒲落作为一个走山客,时常出没在深山里,偶尔为赚银两将草药拿来贩卖偶尔帮人寻物也能赚钱。
他来去孤独早已习惯,却不曾想遇到扶雪,他永远记得那个傻跟在自己身后的姑娘,穿着与旁人格格不入的披风,一张小脸藏在斗篷下,抬头看自己时,略带薄汗的额头之下,明眸善睐很是动人。
沦陷已是必然,后来哪怕背着绑架的嫌疑都执意跪在扶家,为她深入山中寻药也是心甘情愿。
他想过只要治好她后,他便不再走山,安心陪她。
可世事难料,在最后那一次,他好不容易找了许多名贵药材,刚下山就被打劫,打斗之间不敌对方人多,他的药材被抢走又受了很重的伤,而后对方又怕他报官,走时又灌了一包药,毒哑了他嗓子。得亏言靖及时发现将他带回去养伤,这一养就是一个月。
脸毁加上嗓子废了,身份上本就觉得有差距的他更是自惭,他不想就这么去认她,于是造了张假皮,偶然在城外小屋住下,时常以言靖的坐客身份,进城的次数也多了,他也知道,扶雪时常在茶楼等候,每次都会有意无意地走过扶家门口,他没奢求太多,知道她平安过得好就够了。
没想到今日她寻上门,于是忍痛编了这个谎。
他深知自己的身份,他心里很矛盾,希望她忘记却又怕她忘记。
扶雪回到府上,不一会儿,有人提着灯前来,扶母走到她身旁,将一件披风搭在她肩上,说道:“该用晚膳了,一会儿还要喝药呢。”
一提到这药,扶雪难掩悲恸,她问:“现在这药还难买吗?会不会突然就像之前一样断货?”
“不会,近月来这药方里的各种药材都供应及时,且依你父亲的关系,再难也不会断了的,你再坚持喝一段时间,等脸彻底好了就不用喝了。”
“为什么?有人长期供卖吗?”
“是啊,最近榛州不是来了个走山客嘛!”
扶母很高兴,脱口而出后又悔恨自己嘴快,“雪儿……”
“他也姓蒲,是吧?”
“是,但他不是……”
“娘亲我知道。”扶母强颜欢笑道,“这多亏了他。”
“是啊,说来也巧,他每次提供的药材都恰好是你所需的。”
闻言扶雪拿起糕点的手不自觉地放下,心中升起莫名情绪,她追问:“娘亲,在上次药材断了之后是谁卖给草药店的?是蒲城吗?”
扶母凝眉回想后说:“不是,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听吴掌柜说,对方来势汹汹像个悍匪,扔了一包草药拿了钱就走了……雪儿你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听完这话,细细回想今日之事,扶雪不禁潸然泪下。
“娘亲,我……也许找到他了。”
她一边丢下这话,一边又让人备马车,她要往城外木屋跑去。
这次,她不能再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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