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曈买了些桃花酥和艾草青团,他从前不在这些街边小店驻足,如今闻着糕点气味香甜,总想着买回去带给阿阑尝尝。
他迈入后院时,姜阑正在院中打秋千。甫一见到他,还不待秋千停稳,她便跳了下来。顾景曈看得心惊胆战,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着什么急,仔细崴了脚。方才可伤着了?”
姜阑笑着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纸糊泥捏的,哪儿那么容易碰坏了。”
顾景曈长眉微蹙,幽潭般的眸子里沉着担忧:“你秋千打得高,若不慎摔下来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人不在的时候,姑娘的秋千打得更高呢。”佩兰毫不留情地揭穿,“姑娘说荡得高些,大人一回来,她就能看见。”
“这又是何必?我若下了朝,自会赶回府中。”顾景曈垂下眼眸低低一笑,将打包好的糕点递至她手中,“我带了些点心回来,阿阑尝尝,若有喜欢的便告诉我,我常给你买。”
糕点的余温透过纸袋传至姜阑掌心,她的胸腔也被这热度烫得熨帖。这甜糕尚来不及变凉,他必是回来得飞快。
“我曾答应过陪你去京郊放纸鸢,今日晴光正好,惠风和畅,我们这就动身前去,可好?”
姜阑含笑应允,眉眼弯弯。
顾府的马车悠悠行驶,路过热闹的街市,叫卖吆喝不断。姜阑挑起车帘观望大兴盛景,春风拂来,吹面不寒。她发间步摇随之晃动,如枝头桃花于风中灿灿生辉。
郊外绿草如茵,多是已婚夫妇带着儿女前来踏青。垂髫小童嬉笑玩闹,眼瞅着要撞到姜阑身上,顾景曈一把将她扯进怀中:“小心!”
这一下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顾景曈,小孩也摔到地上,却不哭不闹,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规规矩矩地道歉:“我没看路,没伤着公子和夫人吧?”
姜阑红了脸,本想解释说他们不是夫妻,却因瞥了顾景曈一眼,便陷在他似笑非笑的眸光中,一时忘了言语。
“没事。”顾景曈笑吟吟地回答。
姜阑的双颊绯红如霞,顾景曈知她羞窘,体贴地转移了话题:“那边的小摊上有卖纸鸢的,阿阑同我去挑挑喜欢的式样吧。”
纸鸢的款式多为飞鸟,有鸿雁、黄鹂、鸥鹭等等,数不胜数。姜阑的目光落在一对鸳鸯上,顾景曈何其了解她,自然知道她是瞧上这个了,当即补充道:“我挑花了眼,我的那只也由阿阑替我选吧。”
姜阑抿唇思索一阵,却为自己挑了只小燕,又择了仙鹤递给他。
顾景曈眸中的星辰闪了闪,最终黯淡下来,垂下眼帘掩饰自己的落寞。他接了过来,望着二人手中毫不登对的纸鸢,指节不自觉用力至泛青。
“公子和夫人要不要在纸鸢上写下心愿呀?”摊贩热情地道,“据说啊,将纸鸢放得高高的,上面的字就能被神仙看到,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姜阑知晓他不信神佛,刚想开口拒绝,已听得顾景曈率先道:“烦请老板借笔墨一用。”
姜阑闻言面露诧异,心念电转,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抿唇一笑,接了笔在纸鸢上郑重书下心中所求:唯愿顾氏景曈身康体健,福寿延年。
他这个人啊,总是忙于公务,疏忽了自己的身子。若是上天真能实现她的愿望,她只希望他能健康长寿,无病无灾。
一只仙鹤与一只小燕迎风扶摇而起,比翼齐飞,在视野中愈来愈小,翱翔的羽翼似可触及青天。顾景曈手中的线蓦地崩断,仙鹤失了控制,被风卷袭着一头栽下,狠狠地摔入泥潭中。
这样不祥的征兆让顾景曈慌了神,他朝着跌落的纸鸢奔去,心脏在胸腔里突突直跳。
“景曈哥哥!”他的异样吓了姜阑一跳,她追着他的背影,不明白小小一个纸鸢怎就让他丢盔卸甲、兵荒马乱。“你怎么了?”
顾景曈手忙脚乱地将纸鸢捧起,他一向爱洁,此刻月白色的衣袖上沾了泥污,他却恍若未觉。他深潭般的眼眸中罕见地翻起汹涌的浪潮,哑着嗓子问她:“纸鸢线断,是否是神佛驳斥了我的愿望?”
姜阑没料到他竟是在计较这个,微怔了一怔,失笑道:“你从来不信这些,今日是怎的了?你究竟许下了什么愿望,竟然紧张至此?”
她的目光移到他手中纸鸢上,纸鹤上他金钩银画的笔墨已被厚重腐臭的污泥掩盖,字迹依稀可辨:
愿阿阑平安喜乐,一生无虞。
她仿佛被人狠狠掐住了脖颈,痛苦到无法呼吸。
回府的路上,二人相对无话。那只断了线的纸鸢,成为了他牵肠挂肚的隐忧,以及她不敢回应的深情。
顾景曈将她送回后院,细细嘱咐:“五日后,我要随陛下去春猎,需离京半月。到时候不能陪在你身边,你好生照顾自己,无聊了便出门逛逛。若遇到什么困难,即刻写信与我。”
他以前要去哪里,都是说走就走,从来了无牵挂。如今府中住着一个她,好似整颗心悬在了她身上,恨不得事无巨细叮嘱,唯恐遗漏了点滴。
“好,景曈哥哥放心去。”
他娇俏明媚的小姑娘站在春光里,烂漫如灼灼桃花。看似是他为她建造出这样一片天地,其实这方后院才是他的避风塘。那些波云诡谲、机关算尽,都被隔绝在院墙之外。在这里,在他眼前,只有他的幸福。
回到前院后,仲明困惑询问:“大人既舍不得姑娘,为何不将姑娘一同带去春猎?”
“我自然是想的。只是多加权衡,还是将她留在京中最为妥当。”顾景曈眸色沉沉,“其一,春猎虽有携家眷同去的传统,但阿阑与我毕竟还未成婚,我不想使她遭人非议。其二,芷瑰公主也会去猎场,这位殿下刁蛮任性,我虽自信算无遗策,却不敢拿阿阑作赌。若我带她同去,却未能照拂好她,后果难以想象。”
他已经因为疏忽犯过一回错了,又怎敢再错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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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使团既在京中,自然是要一同去参加春猎的。陛下带上了皇后和王贵妃,并端惠、芷瑰两位公主,文武重臣也携同家眷前往。
此次有南诏在场,陛下添了不少彩头:狩猎中拔得头筹的,御赐龙吟宝剑一柄,第二名赏金丝软甲,第三名赏千金。将领们士气十足,欲彰显一番大盛国威。
狩猎的排名按照猎物的难度和数量计算。谢元清信心满满,他可是大盛最骁勇的将军,七岁便可拉开三石之弓,十岁能独自斩杀黑熊。区区一次围猎,还不是手到擒来?
谢元清背上箭囊,翻身上马,往围场深处的密林长驱直入。那里有最凶悍的猎物,才配得上让他动手。
今日却与往年不同,他没有遇见豺狼虎豹,整个树林里静谧得过分,连鸟叫声也未曾听闻,只有□□的汗血宝马在不安地打着响鼻。他征战杀伐多年,有着最敏锐的直觉,这样反常的寂静,背后往往藏着极致的凶险。
他下了马,蹲下身拨开草丛,果然在泥土中看见了几道爪印——是狼!
狼这种动物相对聪明,往往成群结队,会互相配合、埋伏围攻。谢元清环顾四周,茂盛的草木后藏着几对幽森的眼睛。他迅速拉弓引箭,箭矢朝着目标飞射而去。一只狼惨叫一声,哀嚎倒地。
头狼见狼群行迹败露,当机立断,一声长嚎,狼群伺机而动,猱身而上,将谢元清团团围住。他同时架上三支箭,齐齐射出,竟分别命中三只狼的要害。狼群奔驰极快,瞬息间已至身边。他好似背后长了眼睛般,矮身躲过身后一狼的扑咬,从腰间拔出短刀,稳稳刺入它的咽喉,刀刃翻转而下,顺着它的胸腹中线一剖而下,整齐切开。又有一狼朝他右臂处张口咬来,他曲起手肘,重重击在它下颌处,将它撞飞出去。
狼群攻势愈猛,谢元清又击杀四只。劲风袭来,他就地一滚,翻身躲过一狼的扑袭,却另有一只趁他旧力方竭、新力未生之时欺近,咬向他大腿。眼看这一下避无可避,只能硬受,突见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射穿了这只狼的身体,将狼尸死死在地上,暴露在狼尸之外的箭尾翎羽还在颤动不休。
谢元清循着羽箭飞来的轨迹抬眸望去,只见一女子身着朱红劲装,箭袖胡服,眉眼间的舒朗大气世间少有,英气逼人。她挽弓又射出一箭,沉声提醒:“谢将军,应敌之时可不兴分神!”
谢元清收敛心神,专注应对狼群的进攻。他贴身厮杀,女子立于高处,张弓搭箭,为他护持。不多时,便将狼群尽数斩杀。
他方才稍加思量,已然猜出女子的身份。他将短刀往地上一插,单膝跪地,抱拳垂首道:“见过端惠公主。”
女子抬手虚扶一下,朗声笑道:“离京在外,不必拘礼,叫我端惠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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