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树叶黄了,被料峭的寒风从枝头吹落,在空中打着旋儿。
姜阑坐在秋千上怔怔出神,却并不荡起,只偶尔地晃动一两下,仿佛她也是随风飘起的一片叶。
蒹葭远远地看见,从柜中翻找出披风,快步走来:“天冷了,姑娘小心着凉。”言语间,她将披风抖开,拢在姜阑身周,半蹲下身子为她系好衣带。
“难为你这般细心妥帖,时时记挂着我。”姜阑拍了拍她的手背,轻轻一笑。这份笑意却未达眼底,她的眸中仍积蓄着化不开的忧虑。
“姑娘可是思念大人了?”蒹葭看出了她隐约的愁绪,柔声劝慰道,“大人如今忙于政务,每日早出晚归的,与姑娘都见不上面。但是想来再过几日,等到秋闱之后,便又可常常与姑娘相伴了。”
蒹葭虽是好心安抚,但话中之意,好像她是在家中亟亟等待着丈夫归来的妻子一般。
姜阑脸上一热,辩解道:“我不是在想这个……”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否认得有些绝对,又改了口:“或许有一些是,但也不完全是。我其实是觉得……觉得……”
她素来心思机敏,当日在千手阁与陆英对垒,尚且可以分毫不落下风;如今却被蒹葭一句话,问得又羞又窘,舌头都有些打结。
磕磕绊绊良久,她最终只说出一句:“我总觉得这颗心悬着,有些惴惴。”
蒹葭安抚道:“姑娘莫要忧思过度,以大人如今的地位,哪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也是。”姜阑呼出一口浊气,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
是夜,府外隐约传来喧嚣人声。
姜阑本就觉浅,被这一动静惊醒,急忙披上外衫起了身。甫一踏出房门,便撞见了匆匆而来的沈空青,她蹙眉问道:“你也听见了,可知是出什么事了?”
相府远离闹市、地处僻静,现下又是深夜,这个时辰外头吵吵嚷嚷的,定然来者不善。
沈空青摇头道:“徒儿一醒,便即刻赶来寻师父,还没来得及前去探查。”
蒹葭、白露也跑了过来,二人皆素衣披发,显然也是匆忙间起身。
姜阑忙不迭地问道:“景曈回来了吗?”
蒹葭答道:“尚未。”
姜阑愈发担忧,急道:“府外不知出了什么变故,速速派人去给你们大人递个消息,让他暂时莫要回府,以免撞上。”
蒹葭应诺,正要去照办,又被姜阑叫住了:“等等!”
只见姜阑转而向沈空青道:“空青,你动作更快,你去。”
沈空青看上去有些不情愿,却仍旧应了下来,提气轻身,向院外纵跃而去。
少顷,檐瓦上传来几声响动,姜阑迅速锁定了方向,循声望去。她眼力极佳,即便夜色沉沉,月光又被乌云遮蔽,她仍旧于黑暗中辨别出了薛家姐妹的身影——想来是她二人也察觉了异常,故而赶来。
几个起落后,两姐妹轻盈地落于姜阑身前。薛清平向来少言寡语,如今竟也难得地出言安抚道:“姑娘莫怕。”
薛清乐面上仍是笑盈盈的,补充道:“不管外头出了什么事,有我们二人在,定会护姑娘周全。”
府外虽然闹哄哄的,声势却也不算浩大,对于江湖中人而言,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场面。因而薛家姐妹并不过于忧虑,依旧神色如常。
姜阑经历的风浪只会比她们更多,这点动荡,不足以让她自危。
她担心的是顾景曈。
他一介文人,无武功傍身,若真起了大规模的冲突,顾府的家丁不知能不能护住他;况且今夜的风波,定是朝堂上的权势倾轧引起,也不知会怎样影响他的仕途。
沈空青还没有回来,眼下未知的情况最是让人焦灼,等待中的每一息似乎都被拉得极长。姜阑如履炭火,来回踱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炷香、也许是一盏茶时间,沈空青终于出现了。他在屋顶上飞掠,肩上还架着一人。
姜阑定睛看去,见那人竟是仲明。她连忙扬声询问:“仲明?你家大人呢?”
仲明被沈空青带着落了地,刚从空中下来,尚且有些腿软。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勉强平复下来,答道:“大人在府邸门口,车驾被府外闹事的人拦了下来,脱不开身。幸而沈老板出现,才将小人带回府中。”
姜阑睨着沈空青,语气中难免带上了三分责怪:“怎么不把景曈也救回来?”
沈空青被训得垂下眼眸,颇有些委屈:“他自己不愿意跟我走……”
“此事与沈老板无关,确实是大人不愿走。”仲明忙出面帮忙辩解,“那些人就是冲着大人来的,大人决意要留下安抚他们,不肯回府暂避。”
姜阑一听,愈发着急了:“那他可还安好?”
“姑娘放心。顾府养的家丁也不是摆设,他们伤不了大人。”仲明答道,“大人知道姑娘必然忧心,特地命我先跟沈老板回来,向姑娘解释清楚。”
事发突然,其中前因后果的确让人不解。姜阑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为着科举的事。”
“科举?此事不是已妥善解决了吗?”姜阑愈发困惑,“景曈想鼓励私学中的学子参加闱试,这个法子也确实行之有效。我前几日去国子监,还亲眼看到了堆积如山的亲供单。”
“姑娘有所不知,”仲明叹了口气,“今夜在府外闹事的,正是这些学子以及他们的亲眷。”
“什么?!”姜阑惊诧道,“这是为何?”
“这些学子家中都相继出了事。轻一些的,被东家辞退,没了收入来源;较严重的,被地痞流氓殴打,受了重伤……”
闻言,在场诸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这些事自然不可能是巧合,不用说也能知晓,这都是谁的手笔——除了那些想要阻止选官改制的高门权贵,还能有谁?
姜阑没有想到,密谋弃考的路子行不通,他们居然又将主意打到了愿意参加科举的学子身上。
“天子脚下,他们竟敢如此放肆?”姜阑的语调中已有三分薄怒,“况且冤有头债有主,这又与景曈何干?这些学子为何要闹到相府来?”
“也不知是谁撺掇的……他们将这一切祸端都归咎于大人。都说如果不是大人宣扬科举的种种好处,利诱他们参加,他们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姜阑的脸色愈发难看,她一言不发地整理好外衫,又用手帕将青丝绑起,抬步向外走去。
仲明猜到了她要做什么,急忙拦在她身前:“姑娘不可!外头正闹得厉害,恐怕会伤着您,您不能出去!”
姜阑递过去一个眼神,沈空青当即会意,抬手用刀鞘将仲明隔开。
她绕过他们,步履未停:“如今既然出了这等事,我不可能让景曈独自面对。”
“姑娘若执意如此,小人只好得罪了。”仲明见难以劝阻她,只得喝道,“清平!清乐!拦住姑娘!”
薛家姐妹听命而来,一左一右地挡住了姜阑的去路。沈空青正想与她们动手,姜阑却迅疾地抽出了他鞘中的长刀,横在自己脖颈上。
她不便暴露武功,若要等沈空青与她们打完,不知又要过去多久。电光火石间,她不得不用上这一最管用的法子。
“姑娘,别别别!”仲明哪里想得到,只是稍微一用强,她竟如此决绝。他彻底慌了,“刀刃锋利,快放下,别伤着自己。”
姜阑冷冷道:“我知晓你们是好意,但我主意已定——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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