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市

新历二百一十六年,三月十九日。

南境周边的城镇大多有在三月下旬开春市的习俗,持续整整二十日,期间店铺通宵营业,方便各路旅人散客交易货物,治安院也特许持有十七国联盟通行证的商人占道经营,只需在离开当地时向治安院缴纳经营额的百分之四的税收即可。

于是,从三月中到四月初,南境周边几座人口较多的城镇便会迎来半年一度的繁荣景象。城内人头攒动,各路走南闯北的旅人商客汇聚于此,用带着各地口音的通用语兜售药材、珠宝以及各色稀奇玩意。

今天是春市开市的第五天,人流像夏日暴雨后的河水涌进这座南境第三大的城镇里。穿着长袍、短卦、猎装,瞳色发色都大相径庭的人群如过江之鲫,东望牵着一匹眼睛肿胀的瘦马,像是被激动的人流裹挟着走进了城内。

她眯眼抬头望着灰色的城墙上写着的伽兰两个字,吐掉嘴里不知嚼了多少个小时的帕帕果,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这种带有一点甜味又坚硬的水果是老牌寻宝猎人们钟爱的零食──毕竟没有那么多人有实力去买烟草或者糖块来做消遣。

车道已经完全被淹没。人,除了人还是人。

东望和她牵着的这匹花色的瘦马沉默得像两个游荡在热闹人群中的幽魂,晶蓝色的眼睛搜寻着道路两侧高高扬起的幡布,鹰隼般锐利的视线捕捉到街角那块比其余招牌都要高出一截的黑底银边虎头旗。她扯了扯缠在手里的缰绳,牵着马默默地往虎头旗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就被一只细瘦的胳膊拦住去路,打眼一瞧,是个约莫**岁的孩子,皮肤黝黑,一双大眼睛眼白亮得发光,正满脸希冀地望着她,“药篓子!结实的,只要一个金币!您要进山吗,带一个吧,用得上的!”

带着一点南歌调子的当地口音,通用语说得不算利索,但语气动作都很老练,显然是经常上集市来叫卖的。东望盱眼笑道,声音嘶哑:“小娃娃,我不进山,找别的人卖去。”

黝黑稚嫩的小脸摆出失落的表情,举着用竹条编织的小药篓跟在东望身后,急切地嚷着:“您看看、很好用的,一个金币、两个,给您两个!行行好,买下来吧。”

固执的叫卖声一直跟着她,在满街充斥着各国口音的人声中显得那么不起眼。东望可惜地摇摇头,把头上的毡帽压低了些,她转过街角,找了个卖杂货的小摊,丢下两枚铜币让老板帮忙看管这匹快累死的马,又掸掸外套上的灰尘,向着斜角那座挂着虎头旗黑乎乎的建筑走去。

从怀里掏出象征着寻宝猎人身份的银牌,银链刷啦一声滑过手指,坐在门口木桌后的看门人瞧了一眼牌子上的密文,挥挥手示意她进去。

东望熟门熟路地撩起门帘钻进去,酒精、烟草混合着皮革以及猎人们身上各种浓烈的草木味和土腥味像一个大杂烩般充斥着整个大厅。黑乎乎的空间里一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盏烛台,盲舍专供的蜡烛散发着奇异的香气,夹杂在浑浊的空气里,更让人难受得想流泪。

整座大厅除了四周的桌子上摆着的烛台,剩下唯一的光源便是高高的穹顶上玻璃覆盖的天井。三月正是南境春光最盛的时节,临近正午,大厅中央立着的尖碑被光芒笼罩,石英砂散发着点点荧光,把上面每一张任务单映出黄金般璀璨的色泽。

东望远远看着任务碑出了会神,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她回过头,对方藏在兜帽下的脸露出一排牙齿,开口的声音瞬间把她拉回了两年前在沙漠里的日子。

“呵呵,我瞅着背影隐约就觉得是你,果然。”搭在她肩上的手戴着一只麂皮手套,在成年人中算比较小巧的类型,对方领着她穿过来往的人群走到角落里一张空着的桌边,“当时从沙漠里离开之后,听说你就跟着商队往东走了,我也是没想到能在伽兰遇见你。”

对方不知从哪拖来一张长凳,两人肩并肩坐着,摇晃的烛火照亮了东望疲惫的面孔,那人歪着头端详一番,说道:“东望,你这是刚从塔里出来吗?”

说着,又变戏法似的从斗篷底下掏出水袋递给她,“看着像个幽灵一样。”

东望拧开盖子,仰头缓慢地往嘴里倒了几口清水,水袋里装的应该是山泉水,很凉,咽下去后能感觉到水流向胃里再把凉意自下而上地冲到脑门。

她打了个激灵,道声谢把水袋递回去,沉声说道:“差不离吧。我三个月前接了一个活,是去箕犁镇西边的塔里找一小袋血珠子──你知道,这玩意在南边的塔里也不算稀有,任务单上给的价不错,我就去盲舍拉了两个人一起进去了。但是进去之后才发现,那座塔应该是黑的,操大坝的,跟着我一起进去的两个人都折在里面了。”

东望说到最后语气有些激动,蓝色的眼睛有微光闪过,不知是烛火或是别的什么。她脱下毡帽,用手指梳开发尾打结的头发,“任务没完成,赔了一笔钱,我现在身上连路费都不剩了,所以过来看看能不能接点活,总不能饿死在这吧。”

听完她的遭遇,对方略表同情地叹了口气,指着大厅中间的尖碑说道:“东望,你来得确实不是时候。”

东望瞥了她一眼,凑近问道:“怎么说?”

“南境这边一年里最大的两个集市,春市和秋市,每年只要一到这个节点,这附近的塔就跟景点似的,全挤满了人。如果只是在盲舍登记的猎人就算了,还有很多来猎奇的新手。”兜帽都遮不住对方脸上难看的表情,“所以啊,这段时间的任务单都很紧俏,人多嘛,价开得也不高,很多人都是为了自己摸点东西顺手做个任务。”

听完这番话,东望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她是第一次来南境,自然不知道这边竟然还有春市秋市这种大型集市。她的视线扫过大厅里影影幢幢的人群,那些窃窃私语因为数量过多而嘈杂得令人窒息。

该死,她进来的那一刻就该知道,通常情况下,一个盲舍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不过也不用这么着急,我这边倒是有一个活,不知道你想不想来。”对方话锋一转,东望本能地提起几分警惕,蓝幽幽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对方笑了笑,示意她放宽心,“绝不是什么难活,放心,放心。”

“上次在沙漠里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害,不一样,这次真的不一样。”见东望不信,对方张着手,态度诚恳地说,“这个委托人在伽兰这边的盲舍也算有点名气,听说她发布这个任务已经好几年了,愣是没有一个人能完成的。不过这个人有钱,就算完不成也有辛苦费,不会让咱们白跑一趟。”

“完不成还给钱,这个委托人是慈善家吗?”东望不大理解对方的脑回路,“更何况,这样白捡便宜的事,不会人人都去抢吗?”

“哪有那么好的事,”对方不以为然地嗤笑,“有钱的主顾一向要求多,人家要筛人的。不过嘛,咱俩去的话,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东望默了一会,压低声音问:“她出多少?”

对方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又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定金。票面上给的数,还得再多一个零。”

两百。东望眸子微动,说道:“金的?”

兜帽下的脸浮出不屑的表情,“黄的。”

民间俗语,把铜币叫成金币,真正的金子稀少,尝尝用黄色代称。

两百个金币。东望咽了咽喉咙,心跳怦怦,一咬牙应了下来,“什么时候去。”

“不急,看你一路奔波,先休息一阵,晚上八点,我到这里接你去跟她碰面。”

东望松了口气,她确实累得要死,为了尽快赶到安全的区域,这一路上几乎没合过眼。对方拢上斗篷,整个人又缩进去,只露出尖尖的下巴,“我住在一字街那边的酒馆,要找我就去问养马的老皮。”

东望点点头,表示记下了。她去总台开了一间房,拿着银色的小圆片沿着墙角的楼梯上到二楼。盲舍内部的布置大同小异,一楼圆形大厅用来发布任务和社交,二楼走廊支在半空上,从每个房间里出来刚好能看见尖碑的顶端,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蓝色海珠。

那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人们无法从塔中寻到的宝物,因为它来自大海,而在天灾之后,海洋早已成了只在传说中存在过的事物。

母亲说?温人的祖先来自海洋,不,旧世界的生命都是从海洋中诞生,那是一片如天空般宽广无尽的水源,它无法饮用,可它给予生命。

海是蓝色的,像盲舍尖碑上镶嵌的海珠,像东望的眼睛。

她把钥匙插进锁眼里,隔壁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东望警惕地抬起头,跟那个人打了个照面。昏暗的壁灯仅提供最低限度的光线,可即使如此,天生有着副好眼睛的东望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真是冤家路窄。东望按低了帽檐,遮住自己异于常人的瞳色。对方是个高大的年轻人,穿着一件仿佛刚从成衣店衣架子上拿下来的鹿皮外套,新打的防水蜡散发着草木的清香。她低头看向东望,十分有礼地颔首示意,“你好,是刚从其它地方过来吗?”

即使忽略那友好得有些过分的笑容,东望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长了一张漂亮讨喜的脸,可惜,她的心眼远没有这张好看的脸那么善良。

东望胡乱地嗯了声,踏进房间砰地关上门。

她甚至来不及取下搭裢和包裹,或者蹬掉满是泥沙灰尘的靴子,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堪堪能容纳一人的小木床上,进入了无梦的睡眠。

写点别的换换脑子,这篇没有存稿写多少发多少(大家可以多和我聊聊天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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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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