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驿站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时,日头已经西沉。

房间的窗户装了限位器,只能稍稍抬起半个手掌的缝隙,东望光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空荡荡的肠胃不停地投诉这一路奔波的饥劳,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近乎一整天的时间没有进食,若是普通人,大概早就因为低血糖晕了过去。

她站在窗前听着外面街道渐渐熄灭的吆喝声,安静地发了会呆,不去想接下来要去见的主顾和任务。什么塔,什么宝物,什么传承……一个普通人如果真是单纯想活下去,又何必和这些东西扯上关系?

可是母亲说,东望,去找塔,?温人一生的答案,都在塔里。

但是母亲,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要去寻找什么。答案,到底又是什么问题的答案。

暗橙色的夕阳攀上窗台爬上她的指尖,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和苔藓的气息,对于常年生活在干燥的北方的人来说,这些气味让她有些不适应也有些稀奇。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阵,东望不打算一直在房间里她。她走下楼,迈入人群的一霎变敏锐地察觉到一楼大厅弥漫着的紧张而热烈的气氛,东望一边往外走一边随手拉了一把过路的人,低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还不知道?”对方反问道,“那个尖碑,最上面的任务单,刚刚被一个人给拿走了!那张单子已经在这里贴了十年了,救命,谁那么大胆子。”

盲舍的规矩,雇主委托下单,猎人们根据酬金接单,越难的任务越贵,贴在尖碑的位置就越高。能在一个地方贴十年的单子不常见,盲舍每年都会向这些雇主收取佣金,贴得越久价格就越高,这个人能等十年,意味着这个任务不仅难,还容易惹祸上身。

怪不得大家见了都要说一声不要命。

东望对亡命徒的行径毫无兴趣,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矗立的尖碑,抬手正了正帽子,从昏暗的盲舍钻出来。

视野忽然变得开阔而明亮。街道暮色渐浓,灰蓝色的天空挂着几颗星子,路边有几个穿着灰色褂子的人站在梯子上点灯,凹凸不平的玻璃罩积满了灰尘,只能隐隐看到里面跳动的火苗。

有当地人推着手推车在路灯下叫卖,东望听着自己饥肠辘辘的响声,走到一家卖馄饨的小摊边,要了二十个小馄饨不加葱也不要香菜。摊主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东望对南边的人的年纪一直估得不大准,她们脸部轮廓柔和,但普遍肤色黝黑,年纪大些的连通用语都不会说,跟外地人交流全靠比划。

“清汤馄饨来了,请慢用啊。”

热气腾腾的馄饨从锅里捞起,再掺上当地人常吃的风味调料,东望不记得这种果实的名字,但几乎在每家当地人开的餐馆里都能吃到这个既辛辣又带着酸味的口感,刚好适合久未进食的人开胃。

东望道了声谢,顾不上刚出锅蒸腾的热气,大快朵颐起来。小摊老板擦擦手,抄起小马扎坐在她旁边,搭话道:“姑娘,你也是来找宝贝的吗?”

滚烫的馄饨在嘴里炒着菜,东望抬眼看向对方,含糊地说:“为什么这么问。”

对方朴素的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指了指比起白天略显空荡的街道,“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很多像你们这种打扮的人,老的少的,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她又回头指着盲舍的方向,“那个黑屋子,我们当地人都很少去的,里面很暗,人也古怪,但是里面很多宝贝。阿西说啊,里面的人都是去一个什么塔的地方挖宝贝的,那个地方很危险,死过好多人。”

东望听着她的描述,和善地笑了,“你的朋友说得很对,那里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去挖宝贝的人大部分要么空手而归要么非死即伤。”

她用手指敲了敲瓷碗,“还不如卖馄饨。”

“姑娘,既然这么危险,那你为什么要去啊?”

“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东望低头吹着热汤,把剩下的馄饨塞进嘴里慢慢嚼着,“我的家乡被一场山洪毁了,亲人也不知所踪,唯一能找到她们的线索就在塔里,我没有别的办法。”

她咽了咽,舌尖习惯性地抵住自己尖锐的虎牙,“大家不都说塔会回应人们的愿望吗,所以我也只能祈祷它能听到我的心声。”

这番话对于不曾接触过塔的人来说过于陌生,看着对方茫然的目光,东望暗自嘲笑自己的多话,“……馄饨很好吃,谢谢老板。”

离开馄饨摊,东望返回到来时的路上牵回了自己的马,她跟几个当地的摊贩打听到,这个城镇养马的人家并不多,而叫老皮的也只有一位。

“你是想卖马还是寄养?”对方犹豫地打量一番东望牵着的这匹皮包骨的瘦马,摇摇头,用方言嘀咕几乎,连比带画地冲她说道,“马太瘦了,价格不会太高。”

“可我急着用钱,劳烦帮帮忙。”东望装作一副路上缺钱的样子,正巧她刚从塔里出来,身上的衣服来不及清洗,满是一条条的灰痕和泥渍。

“你顺着这条路走到底,沿着围墙一直往东走,看到驿站,旁边有个马厩,老皮就住在那。”对方耐心地说道,甚至热心肠地拿出纸来画了个简易地图,“如果你觉得老皮价格压得太低,可以试试去驿站二楼找阿西,她和那些商人关系好,说不定能帮你抬一抬价格。”

这是今天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东望敏感地想道,如果这两人提到的阿西是同一个人,那对方一定和塔有不浅的关系,再不济,也应该和自己一样。

或者是,一个宝物商人。

市场经济,有需求才会诞生商品。而自新历一百一十三年长达十五年的灰塔之战结束后,十七国联盟正式出台规定,塔内携出的任何东西,除了贵金属,均不允许在市面上以交易形式流通、使用,而联盟内各国官方使用的塔内器物必须经过联盟成员会批准、登记。

俗话说得好,世界上所有来钱最快的路子,都藏在法规里。新规一出,原本如火如荼的市场变转到了地下,时至今日,背靠着半官半民的盲舍,曾经一度被打压得快要停摆的塔市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过渡到了灰色地带。

东望越往围墙走,人流越稀少,深蓝的颜色沉沉地压在两侧楼房的屋顶上,显得有些阴森可怖。马蹄声有节奏地行过一条窄巷,在围墙的尽头立着一座四层楼的建筑,围栏不过半腰高,中间象征性地放上一扇黑色的门,灰扑扑的门匾上写着东驿两个字。

东望栓好马,推开虚掩着的门,她侧耳倾听,没有听见屋子里的动静,于是轻轻挪动脚步往更深处走去。

马厩就在整座建筑的背后,大约四舍的规模,空了三分之二,只有几匹看着垂垂老矣的马安静地低头嚼着干草,发出齿轮啮合般咔哒咔哒的声响。

身后的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东望条件反射地摸向后腰,转过头,一个算得上熟悉的斗篷在无月的夜色下轻轻摇动。

对方取下兜帽,露出一张精明干练的脸,咧开嘴笑道:“东望,我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在盲舍里等我。”

她走上前,语气轻快地说,“正巧,我刚打算下楼看看你来没来,走到二楼就看见你摸了进来。庆幸这几天恰好是春市取消了宵禁,不然我真担心你会被射成筛子。”

“你中午走之前跟我说的话,不就是想让我来找你吗,吉灯?”东望摸着刀柄的手放下来,垂在身侧,她抬头望着楼上昏暗的灯光,“不是说带我来见雇主,带路吧。”

“……你以后还是接着喊我阿灯吧,我总觉得你念我名字的时候语气怪怪的。”吉灯领着她往楼里走,边说边抱怨,“这次真是赶巧了,领完任务单登记之后,盲舍的人告诉我联络地址,我一看,嗬,这不就是我住的地方吗?”

穿过侧面插着木栓的小门,两人绕过连廊拾级而上,这边的建筑大多采用木质结构,靠卯榫固定在墙面上的楼梯,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般的声音。

“我今天跟住在这附近的人打听了一下,这位,其实也并不是本地人。驿馆负责人说,她是前两年春市的时候跟着一队卖香料的商人来的。只是后来商队走了,她却留了下来。”

“你白天不是跟我说,这个任务已经发布了好几年,一直没有人解决吗。”东望跟在吉灯身后,瘦长的影子随着烛火摇晃,她的眼睛里映着一簇火光,“难道你要说,这个人几年前在这里给盲舍下了订单,然后一走了之,现在又突然回来?”

东望嗤笑一声,“她到底是想要个什么东西,非要在伽兰的塔里找吗?”

塔的成因迄今为止仍然没有人能说清楚,唯一确定的是,它与被天灾摧毁的前文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惜的是,在地下时期,许多资料在这段绝望的时光中都丢失殆尽,仅有少部分流传下来。

而在这些残页中,仅有的关于塔的记载,只有“炼金术士以青石筑塔,引水为血,填土为肉,施以魂印镇之”这几句。于是在主流观点中,普遍将炼金术士看作塔的建造者。

而这一理论,也恰好解释为何每座塔内部风格差异如此之大,物品种类也各不相同──大概就像这些传说中的炼金术士一般,每个人都性格迥异吧。

“谁知道呢,能让这么多人找上十年,实物有没有都还是个问题。”吉灯到底比东望更年长些,阅历也更丰富,“可她既然出得起在尖碑上挂这么多年的费用,就说明我们要找的东西绝对价值不菲。这一次,就算空手而归,光辛苦费也比一般的小任务的赏金多多了。”

这倒也是,有钱能使鬼拉磨。东望两人站在这扇黑色大门外,默契地等着对方先敲门。吉灯捋了几下略显油光水滑的黑发,晒得有些棕黄的脸上扬起客套的微笑,抬手在门板上叩了两下。

笃笃。

很快,屋内响起一个悠扬动听的女声,像东望以前在北方大城市的餐厅里听过的钢琴,“你好,门没锁,请进吧。”

吉灯:猜猜谁把放了十年的任务拿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驿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秋燥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捡垃圾(火葬场)

一纸婚契

冷酷上司是赛博Daddy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灰塔
连载中弹射起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