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任何时候都是体面的,风度翩翩的,即使动怒也是好看的,整个人就像美玉一样无暇,这是金枝亲口评价过自己哥哥的话。
现在他压坐在自己身上,眼袋像吃了毒树叶的考拉一样憔悴且重,漂亮的黑眼睛也没有了神采,一向整理得潇洒又有型的狼尾发很凌乱,甚少出错的白衬衫布满了褶痕和揉皱,裤子的码数似乎还不合适,甚至就连嘴唇……也干裂了。
“对不起……”
阿韧遮住眼睛,他不由间做起了和花离福当初被打败时一样的姿势,眼泪悄悄地从胳膊下面流下来,玉马知道他在哭,因为他的这位好伙伴声音在抖。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都不是很喜欢这个野小子,更加不明白妹妹为什么喜欢他?她越是喜欢,他就越是讨厌这块看起来一无是处的废铁。他倔强,不圆滑,也不讨人喜欢,唯一的优点就是长得还行,以及对待世界有一份善心和一道底线在。
他看见他下雨天把湿了翅膀的蝴蝶藏在树叶底下,结果自己被淋得湿透,他看见他被很多顽皮的孩子用石子砸破脑袋,血流了满脸,就为了护住一窝还没破壳的鸟。
很多次,父亲的戒鞭不留情地冲自己甩下来时,他毫不犹豫地挡在面前,一次,又一次,结果每次都是两个人一起被揍得好几天下不了床,就连去上厕所都要互相扶着。
他记得他经常坐在金枝床边,耐心地给她把苹果削成兔子的形状,一口一口喂进他刁娇的妹妹嘴里,可他记得他不是个脾气特别好的人,耐心明明也不多,可能,他把性格里所有好的部分都给了自己妹妹。
他知道他为了保护金枝放弃了原本成绩很不错的学业,一头扎进了根本不利于他发展的武校,一句怨言都没有说过,一次眉头也没皱过,哪怕他根本没任何武术基础,学习起来很困难,即使如此也不曾喊过退缩。
一次次,在妹妹看不见的地方,这小子暗暗努力着,每一天身上都会增加几道新疤,有时候鼻青脸肿的回来,还得金枝设法拦截才肯好好上药。有阵子金枝经常跟自己抱怨,阿韧不知道为什么不爱理她了,那傻女孩猜不到这小子为了不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有多倔,多努力的躲她。
他看见他为她吃醋,为她的开心而欢笑,和她一起悲伤难过,为她解决不了的课业发愁烦躁,四处奔波去搜集自己并不了解的资料,为此吃了不少讽刺和冷眼……
可是每每拿到一本资料,他就会开心地笑起来,像吃了仙女给的糖。未经情事的玉马一直不理解这其中的缘由,但是他知道阿韧心里爱着自己的妹妹,而金枝对他也抱有一样的感情,也做了不少傻事……
这两个人不肯说出口,一直不戳破那层窗户纸,看得他都着急。他恨他退缩,恨他就差一步却怎么都不肯再前进,明明心爱之人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上。
“丧尸消息压得太严了。”
他松开阿韧的领子,嘴里突然道出这么一句,语气听起来像疲惫极了的老人。阿韧看着少爷灰暗无光的眼睛,他点了点头:“我们刚到西博城第一天丧尸就爆发了,实在是突然。那边的人们说确实有过一些蛛丝马迹,但是政府一直在加大力度抹消那些痕迹,并且否认丧尸存在,首相亲自出面安抚人心,所以才看起来一切正常。”
“呵!怪不得。”玉马鼻子里喷出一声气音,“还真是伽本那边会干出来的事,他们最擅长自欺欺人,用虚伪的太平粉饰已经破烂不堪的内在,当初大海被污染时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他伸手拉起少年,“当时的首相和政府官员们为了证明那些能源污水是对人体无害的,挨个在镜头面前直播喝了一杯污水,后来辐射病实在压不住了,被辐射病害得失去爱人和双亲的官助才出面曝光了当时那些人喝的全是被兑成跟污水一个颜色的饮料。”
他冷笑一声,刘海因为刚才暴力的打人动作散了型,一部分垂下来遮住了一只眼睛,增加了一丝颓丧感,“我看视频时还觉得奇怪,有些官员喝完后甚至还咂了咂嘴,就像喝的是美酒。”
阿韧的眼睑颤了颤:“我记得大小姐跟我讲这一块时说,那些官员喝了之后很多爱国的人为了证明自己的国家是没错的,也跟着去海边喝污水,为了掩饰污水没办法抹除的污染性,他们的国家并没有站出来阻止。”
玉马交叠着双脚,斜靠在雕花的黑色栏杆上,姿势优雅地抱住胳膊,眸子看向不断有忙碌的佣人穿梭而过的一楼大厅。他的头发全散了下来,两只眼睛被半遮不遮的,“所以他们国家的辐射病才爆发得那么严重,还那么快。”
阿韧叹了口气:“那个地方的人们也是可怜,我觉得,这次西博城突然爆发丧尸没那么简单。”
玉马皱眉看向他:“除了丧尸本身传染性太强之外,那一拨爆发确实来得蹊跷,我就怕金枝出事,在知道她报考了那边的学校后就提前把西博城里外都查了一遍,怎么也没发现关于丧尸的消息。”
他嘭一拳收着劲捶在栏杆上,牙齿紧咬着,“得知丧尸爆发的消息时我还在公司加班,当时就猜到你们两个应该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他扭过头,脸色无奈,“但我又想着,有你跟着,她应该能多活一段时间。”
阿韧的瞳孔瞬间缩住,他有些惊讶地对上玉马漆黑的眼睛,“你是说?其实你并没有对大小姐能活着回来抱什么期望?”
玉马心虚地别开视线,他仰头看着大厅中央华丽的水晶吊灯,刘海完全遮住了眼睛,阿韧看不清他的神情,“准确的说,是对你们两个都没抱希望,你也别怪我冷漠,在那种情况下有几个能在突然爆发的灾难里活下来?并且还是完全没见过的新型灾难,更别提回来了。”
他顿了顿,对阿韧露出一个真诚的,发自心底的笑容,“不过,你小子长个了。”
他的刘海偏开了一些,阿韧看见了他的一半眼睛,他笑起来特别好看,跟金枝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但是夏侯玉马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没给阿韧继续谈话的机会,他将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步伐有点闲散,但底韵仍然优雅。
阿韧怔怔的,玉马心里响起细软温和的声音,是他永远不会说出口的话:(金枝已经离开我了,你这个笨蛋可不能像那个没良心的丫头一样丢下我擅自离开,我们可是从小到的“敌人”,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于是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大少爷偷偷翘起了唇角:(蠢货,欢迎回来!)
拐角后面,听到一切的画亭抱着姐姐的助理,哭到肩膀不停颤抖,大颗大颗的泪已经把他原本干净的脸给打湿了,他长而翘的黑睫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像被晨曦仙女刚刚亲吻过的花梢。
阿韧的注意力松懈下来,才从玉马已经离远的皮鞋触地声里听到小孩弱弱的抽泣声。
“可恶的丧尸!我一定要全部消灭你们!”
小画亭攥紧姐姐的助理,因为太用力手都捂成了红色,他的眉毛用力锁着,牙齿紧紧地咬着,稚嫩的脸上露出野狼般凌厉而残忍的神色。
“小少爷,你在这里多久了?”
少年开门见山地问,他清楚他家的小少爷并不是普通家庭那种需要呵护的弱蕊,很多事不用躲着他说。
夏侯家的孩子可以消化肮脏的事,哪怕他还不到十岁,因为他的前缀是夏侯,这个在东共和国内引以为傲了千年之久的名字。夏侯家的每个人从出生起身上就自带质感冰冷坚硬的铁武器气场,哪怕是最例外的金枝在这一点上也没有发生例外。
雄鹰的窝里养不出弱兔。
画亭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水珠在睫毛上挂了更多粒,阿韧的目光却集中在他发红的手上。
“我……嗝~,刚才就在了,嗝~”
画亭年纪太小,他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一点,可身体不太听话。阿韧靠着他坐下,他拿起画亭的手,给他揉手掌,坚硬的助理在孩子柔嫩的手心里留下很深的印子。
画亭难过地垂下眼睑:“韧哥哥,姐姐真的……不在了吗?”
阿韧的眼神也晦暗下来,他点了点头,换了画亭的另一只手给他继续揉,“小少爷,小姐……是我害死的。”
画亭怔了一下,他阴沉着脸抽走自己的手,似乎不再愿意让阿韧碰他,少年感到失落,他明白自己活该,不想自讨没趣,正要站起身离开,孩子却一个猛扑抱住了他,纤细瘦小的胳膊在他脖子后面交叉得死死的。
“少爷,你这是?”
阿韧有些无措,他双手悬空,不知道该不该抱回去。画亭搂得更用力了一些,他紧闭着眼睛,大声说道:“不怪韧哥哥!我都听到了,现在外面都是丧尸,是那些可恶的怪物害死了姐姐。”
少年悬着的手颤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回抱住孩子,他轻轻抚摸着画亭的背,试图用这种笨拙的方法安慰他。
“少爷,如果不是因为丧尸呢?”
画亭愣了一下,抱着他的胳膊也松开了一些,但旋即就又搂紧:“我相信就算有别的原因,韧哥哥也一定不是故意的。你那么喜欢姐姐,姐姐也特别特别喜欢你,你们做梦都会喊着对方的名字,怎么可能会互相伤害?我不信!”
孩子坚定的语气让阿韧愧疚地垂下眼睑,因为不管找什么借口,终究是他没保护好她,这是无法逃避,也不能逃避的事实。
画亭松开了他,他睁着泛水光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阿韧:“韧哥哥,我相信你,你一直在保护姐姐不是吗?我相信你不会害姐姐,一定是有别的什么坏人在捣乱!”
无条件的信任像一轮小小的太阳在阿韧心田上空升了起来,烤化了他因为金枝的离开而冰封的那部分大地。他的眼睛偷偷湿了,画亭绞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大家其实都是愿意相信你的,就算别人不信任,画亭也信阿韧哥哥,所以哥哥,你别走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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