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里混进了海风的气息。
宋迟声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摇曳的梧桐树影。三天过去了，他的声带恢复得比医生预想的要快，但每当试图发出高音时，喉咙仍会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就像此刻，当他看到林听屿推门进来时，那句"你来了"卡在喉间，化作一声沙哑的气音。
"别说话。"林听屿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手指轻轻拂过宋迟声颈间的淤青，"海鲜粥，姜临夏奶奶的秘方。"
保温桶掀开的瞬间，虾仁和干贝的鲜香弥漫开来。宋迟声舀了一勺，热粥滑过喉管的舒适感让他微微眯起眼。林听屿坐在床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防水袋："潜水队今早打捞上来的。"
袋子里是那块刻着名单的金属板，虽然被酸性溶液腐蚀了边缘，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辨。宋迟声的指尖触到"实验体0号"那行刻痕时，呼吸微微一滞。下面还有十几个人名，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日期和脑电波频率——陈墨排在第六位。
"郑明远全招了。"林听屿的声音低沉，"'鲸落计划'始于二十年前，最初是军方资助的潜意识研究项目。他们挑选有天赋的作家，通过特定频率的声光刺激重塑创作神经通路..."
宋迟声在记事本上写下：【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的脑波天生具有特殊谐频。"林听屿从手机调出一份脑部扫描图，"刘教授的笔记里写着，你的作品能自然引发读者大脑的镜像神经元共鸣——这正是他们需要的传播媒介。"
阳光在病房地板上缓缓移动。宋迟声想起那些年签售会上突然的眩晕，读书沙龙后诡异的既视感，还有《灯塔与星辰》创作期间反复出现的深海梦境——原来都是被精心设计的实验环节。
"名单上其他作家呢？"他勉强发出声音。
"五人确认死亡，其余失踪。"林听屿收起金属板，"但我们在海底舱里找到了这个。"他取出一个小型硬盘，"姜临夏正在破解，初步判断是实验数据备份。"
病房门被轻轻叩响。温哲言探头进来，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睛亮得出奇："宋老师，我能进来吗？"
他身后跟着拄拐杖的林听海，年轻人警服笔挺，要不是右腿还打着石膏，几乎看不出一个月前那场恶战的痕迹。
"画出来了。"温哲言直奔主题，展开一张水彩素描。画上是海底舱的内部透视图，某个隐蔽夹层里藏着一组微型设备，"这些装置会发射特定频率的声波，与电子书里的闪光同步，形成完整的神经刺激场。"
林听海补充道："技术科确认了，这套系统最早安装在灯塔里——就是你常去写作的那个。"
宋迟声的钢笔尖在纸上顿住，洇出一团墨迹。四年前那些零碎的疑惑终于串联起来：为什么只有在灯塔写作时会文思泉涌，为什么《灯塔与星辰》的某些段落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好消息是，"林听屿握住他发抖的手，"我们在陈墨的硬盘里找到了反制程序。姜临夏正在将它植入全市图书馆系统，所有被篡改的电子书都会被自动修复。"
温哲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蓝色颜料。林听海慌忙扶住他："又来了？医生不是说过度使用能力会..."
"没事。"温哲言抹去嘴角的颜料，展开另一张画，"这是最后一张了，我必须画完。"
素描纸上是一间陌生的实验室，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围着一台庞大的机器。画面中央的实验椅上，一个瘦小的男孩头上连着电极，手腕被皮带固定——他的面容模糊，但后颈处有个清晰的蛇形胎记。
"这是...记忆？"宋迟声嘶哑地问。
温哲言的眼神突然变得迷茫："我不确定...这些画面从海底舱打捞上来后就一直在我脑海里闪回..."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纸，"但那个胎记...我在刘教授手腕上见过同样的。"
林听屿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听后表情骤变："什么时候的事？...好，我们马上到。"
"刘教授死了。"他挂断电话，声音紧绷，"看守所报告是心脏病突发，但法医发现了微量□□。"
宋迟声已经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林听海想阻拦，却被温哲言拉住："让他去吧，有些答案必须亲自找。"
海城大学心理研究所被警戒线层层包围。姜临夏站在主控室里，面前的屏幕上跳动着数据流："硬盘破解了，但大部分文件被加密过。"她指向一段视频，"除了这个。"
监控画面显示的是二十年前的实验室。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研究员——依稀能认出是刘教授——正调整着某台设备。实验椅上绑着的男孩不断挣扎，后颈的蛇形胎记随着动作扭曲。
"频率锁定。"年轻的刘教授对镜头说，"实验体γ的脑波已成功重塑，下一步是植入关键词触发机制..."
宋迟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画面中的设备与温哲言素描里的一模一样，而那个代号"γ"的男孩——如果现在还活着——应该已经三十多岁了。
"郑明远提到过一个'首席技术官'。"林听屿翻看审讯记录，"说所有神经编程算法都来自这个人，但拒绝透露身份。"
姜临夏调出一份加密文件："硬盘里有个隐藏文件夹，需要特定脑电波频率才能解锁。"她犹豫了一下，"理论上...只有被录入系统的'实验体'可以打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宋迟声。
主控室的灯光被调暗。宋迟声戴上脑电波监测头盔时，手指微微发抖。林听屿站在他身后，双手稳稳地按在他肩上："不想做就不做。"
宋迟声摇头，按下启动键。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缓慢前进，10%...35%...67%...
"频率匹配成功！"姜临夏惊呼。
解密文件如潮水般涌现在屏幕上。最上方是一份标着"γ"的成长报告，详细记录了某个男孩从8岁到18岁的脑部改造过程。而最后一份文件的创建日期，赫然是陈墨自杀前一天。
文件里只有一张照片：成年的"γ"站在灯塔下微笑，白大褂袖口卷起，露出手腕上的蛇形疤痕。他的面容儒雅温和，胸前名牌写着"海城市立精神卫生中心副院长：陆沉"。
"陆沉？"周小野操纵轮椅凑近，"不就是上个月来警局做心理健康讲座的那位..."
林听屿已经拨通了局里的电话："立刻签发对陆沉的逮捕令！通知所有单位，此人极度危险，可能携带神经毒素！"
宋迟声却盯着照片背景里的灯塔。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角落，一个瘦削的身影正仰头望着旋转的透镜——那是年轻时的陈墨，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正是《深海沉默》的初版设计。
"闭环。"他嘶哑地说。
姜临夏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我查到了！陆沉名下有个私人基金会，过去五年持续资助电子书平台开发...老天，他重建了整个'鲸落计划'的传播网络！"
林听屿的对讲机突然炸响。接线员急促的声音传来："林队！北港码头发现可疑船只！登记人是陆沉的化名，船上载有大型电子设备！"
夕阳西沉，码头的探照灯将水面照得如同白昼。当特警队冲上那艘名为"回声"的游艇时，主舱里的设备还在运转。七台显示器上跳动着不同的脑电波图谱，中央的主机不断发送着加密信号。
"他在远程激活什么。"技术员检查着系统日志，"信号指向是...全市的智能路灯系统？"
林听屿瞬间明白了："路灯的LED可以像闪光灯一样工作！他要利用公共照明系统完成神经刺激场！"
宋迟声站在船舷边，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远处，海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像一片倒悬的星空。他突然想起《永夜航船》里的一段话：【当所有灯塔都熄灭时，真正的光反而会从深海浮现。】
"找到了！"姜临夏从船舱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一个移动硬盘，"陆沉的日志！他计划今晚八点启动最终测试，用路灯的频闪配合电子书里的关键词，在市民大脑中植入——"
刺耳的引擎声突然从海面传来。一艘快艇划破波浪，向远海疾驰而去。望远镜里，陆沉的白大褂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他回头看了一眼追兵，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举起某个遥控装置。
"信号干扰器！"林听屿大吼，"他要引爆——"
游艇的引擎舱轰然炸裂。宋迟声被气浪掀翻的瞬间，林听屿扑过来将他护在身下。灼热的金属碎片如雨点般砸在甲板上，浓烟中，那艘快艇已经变成远方的黑点。
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宋迟声在林听屿怀里咳嗽着，突然注意到海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是个防水箱，正随着波浪轻轻摇晃。箱盖上用蓝色颜料画着一头鲸鱼，眼睛部分是个小小的"L"。
当救援直升机的声音由远及近时，宋迟声紧紧抓住了那个箱子。他的喉咙还在灼烧般的疼痛，但某种更深处的伤口却开始愈合。就像深海中的鲸落，腐朽的肉身终将孕育新的生命。
而在他们头顶，海城的路灯依然亮着，却不再有诡异的频闪。那光芒稳定而温暖，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又像深海鱼类的生物荧光，静静地照耀着归航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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