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她穿着素雅的黑色长裙，领口处装饰有两朵白色小花，棕色卷发被随手挽成髻，耳边随意散了些碎发。
听过几次她的声音，不难认，不喜欢的语气词连用从她口里说出软软的像是棉花糖，混入空气后产生奇妙的共鸣。
就在许之言满脑子疯狂搜索该怎么回复纪云辰的评论时，肩膀像是被小鸟啄过，温热的手指轻点了两下。
即便她在脑海里反复告诉自己，不可能那么巧。南音这个厅有近一千个座位，划分成九个区，出入口也并不通用。
不可能那么巧，能够在茫茫人海里找到她，精准无误地拍上她的肩。
一定是在做梦。
快醒醒。
见女生许久没有回头的意思，他忍不住站上前，笑了笑：“怎么？装不认识？”
清淡的嗓音像从山林间穿过的风，吹进耳边的每一寸神经。
竟然这也能遇见？待会结束去买彩票还来得及吗？
她忍不住摸摸耳垂，轻轻说了声学长好。
她在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心思是不是都会藏不住？
刚才那句话他一定听见了。
好像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解释。
果然勃拉姆斯不是谁都能当，把感情藏在心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脑海里和模拟小人大战八百个回，许之言也没能想到个不错的解释，脸上的温度又升上了几分，她不由地垂了头。
“对钢琴有兴趣？”纪云辰望着她，毛茸茸的碎发修饰着白皙的脸颊，耳垂染上淡淡的粉色。
许之言第一反应诚实地摇摇头，在看到纪云辰似笑非笑的表情后，才反应过来，点头如捣蒜：“啊，是，挺喜欢的。”
他的目光平静温柔，声音也像被百万调音师修过一般：“位置在哪？”
嗯？这是什么意思？
“F区……”，她还没报完座位号，那温柔清晰的声音再次出现。惹得她心跳狂飙。
“可以来C区和我坐。”
纪云辰每次的话都不多。
不超过十个字，却惹得她心跳几乎快蹦出心房。
她抬头，睁圆了眼睛，问：“啊？这也可以吗？C区的票比F区贵不少耶。”
大厅里适时地响起广播，提示听众下半场快开场，请尽快入座。听见广播，人潮向检票口陆续涌来，许之言小心翼翼地跟紧纪云辰，忍不住瞥了他好几眼。
他的侧脸很好看，鼻梁高挺，五官立体得就算是侧面也很有质感。有三两女生挤过身来时撞上她的肩，惹得她眉头一皱。
他用手向上护住，手掌至肩膀的小小空间，将女生和人潮分隔开。
他话里含笑：“以后你来多几次就知道了，基本上上半场没来的，下半场座位多半也会是空的。区域越靠前越是这样。”
“所以，”纪云辰低笑着，继续说道，“没卖出去的座位，下半场可以去试试。”
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许之言盯着他，煞风景地追问了句：“那要是被音乐厅的工作人员发现了？怎么办？”
“基本上大家都默认接受，毕竟座位卖不出去，空着也是空着，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纪云辰眉毛扬起，“中场检票都是他们配的票根，也没办法去严格对上你的座位。”
她从来不知道，纪云辰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以为，他会像学校里其他的优秀学生那样，乖乖地从不逾矩。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有，不那么“听话”的时候。
好像以前从没听同学们聊起过。像是这一面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发现，心里瞬间翻腾起小小涟漪。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纪云辰好像是真实存在于她身边的，和林溪一样的朋友。
她总是隔着遥远的距离遇见他，接触最多的时刻不过是在别人口中的讨论里。他好像永远在台上闪闪发光，而自己更多是在台下成百上千的座席里，和其他一起喜欢或者仰慕他的人，共享着某一时刻，他归于大众的印象。
好像从现在开始，她才算是慢慢地接近纪云辰，得以窥见他的一丝喜好。
纪云辰这个名字，不再像是之前那般可望不可即的单纯的纸片人。
许之言还是有些担心，在到检票口时下意识地拽住他的衣角，往身后缩了缩。
她沉着声音，听起来有些心虚：“那万一要是被发现了…….”
纪云辰轻勾起唇：“差价我补。”
她愣了一下，视线不自觉地偏向纪云辰那边。
他说话的语气很自然，像是一早就预料到她的问题而准备的回应。
那四个字在她听来，和“有事他来处理“一样让人心安。
按照和舞台的距离和声场设计，C区基本是在一楼的正中间位置。许之言的F区在二楼侧边一些。
她好奇地抬头望去，F区的座位池里，满满当当的小小人儿，只三排有个突兀的空位。
身体微微怔住。
那是她的位置。
前后左右的喧闹里，它的孤独有些格格不入。原来，就算她没有遇见纪云辰，没有和他一起坐在C区。
从她选的座位角度，也能看到他呀，即便隔得有些远。
暗恋好像是很容易快乐的一件事。如果不是主动告诉，纪云辰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她为了这次看似偶然的邂逅有多努力。
像是踮起脚尖够到的人。
即便中场休息没有遇见也没有关系，知道自己选择的座位能看到他，光是这一点，都能让她开心很久。
暗恋的单箭头，也不全是酸涩。
纪云辰半倚在靠背，撇头看着旁边眼睛滴溜溜转的女生。她的皮肤很白，乌黑的眼睛闪着光，像是星星，眉眼弯弯，看起来稚气未脱。
嗯，已经遇上几次了。
钢琴声悠扬地传至音乐厅的角落。相比热闹的管弦乐团，她好像更喜欢钢琴。虽然因为跨年，大部分排演曲目都会是传统的乐团曲目。但今晚这场，钢琴的声音却丝毫没有被乐团盖过，不仅展现着自身的流畅线条，还有种各乐器之间相互追逐打闹的调皮跳脱感。
虽然不是很懂音乐，但它带来的共鸣大约也不需要专业知识吧。
因为观演礼仪，音乐厅很安静。纪云辰似乎很少动，坐在身边这么久也没有感觉到他抬抬手之类的细微动作变化。趁着曲目间隔的空隙，许之言忍不住侧头看向他。
观众席的灯光是熄灭状态，有些暗，唯一的一点光源是从舞台上偷偷溜出来的。
柔和的黄色光晕，笼在男生的侧脸上。
他微微闭着眼，嘴角保持着向上样的弧度，单手撑在座椅，搭在侧脸上，胸口平静的起伏。
额……倒睡得很好。
是不小心睡着了？那要不要叫醒他？被发现他会觉得尴尬吗？还是不叫比较好？那要一直让他睡下去吗？
那不是很亏…….
又像是两个小人在脑海里激烈地交战，正当她抬手靠近时。倏地，原闭着的双眼像是觉察到她的下一秒动作，在快要接触的前一秒睁开。
他的眼神里带着些懒意，猝不及防地瞥过来。
连让她下意识低头躲避视线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明晃晃地暴露在那道缱绻的目光之下。
啊……内心一万只土拨鼠尖叫。自己在干嘛啊啊啊，偷看别人睡觉？还被发现了？那什么，现在连夜逃离地球还来得及吗？
台上的演出还在继续，音符不间断地倾泻而出，男生眼尾上扬，用口型对着几个字：“以为我睡着了？”
大脑轰然宕机。
只觉排风口的冷气都压不住脸上突升的温度。他不是在睡觉？那该不会是在……闭目欣赏？？
有种快哭出来的冲动。
她竟然会以为他是太困太累睡着了，刚才思想斗争半天到底要不要叫醒他。果然小丑只有她自己……
因为是跨年音乐会，曲目安排会过零点。果然，在十一点五十八分时，结束了勃拉姆斯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指挥示意中止，转身面向观众。
“非常感谢各位听众能在今天赶来听我们的音乐会。”浑厚的声音从舞台传来。
她不解地看向纪云辰，用口型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轻笑，挪近了些，对着她凑近的耳旁说道：“跨年嘛，总要有个仪式。”
拉近后能看见她婴儿肥的脸上细小绒毛。
看起来软乎乎的，很可爱。
许之言点点头，心思全在现在的新年感言上。
“这次我们并没有演出传统的新年节目，也是大胆的尝试和突破，同时也是希望能有更多的听众认识到勃拉姆斯，一位非常伟大的作曲家”，指挥顿了顿，微笑道，“勃拉姆斯永恒的深情，或许是新的一年里，我们能想到的给大家带来的最好祝福。”
“跨年是个特殊的日子，今天能来一起听音乐会的，坐在彼此身边的，或许是陪伴的亲人，又或许相爱已久的恋人。幸福来之不易，希望新的一年，大家也都能像勃拉姆斯一样，永远守护自己的克拉拉。”
观众席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不少观众站起，大声说：“说得好！”下一秒，前排的座位，就有男生和女生深情拥吻。
许之言看得老脸一红。
啊？这是神马意思？跨年音乐会难道只有情侣才会来看吗？那她这可怜的单身狗算怎么回事啊啊啊？
就在她别过脸，不去看那些惹人脸红的画面时，四目相对，她重新陷进纪云辰缱绻的视线里。
狂欢的呐喊声里，她听见那清淡的嗓音，像是山涧的溪流，浇灭了耳边所有的喧嚣。
他说：“许之言，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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