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人横刀架在脖子上,任谁都会吓一大跳。赵西平虽不算软骨头,却仍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哪里来的如此身手?
楚卿已经开口叫住林七,可林七的匕首仍抵在赵西平的脖子上。
刀刃染上寒冬的冷气,顺着颈侧那一条皮肉陡然传遍全身,赵西平的心仿佛在悬崖边荡了一遭,连呼吸都凝在刹那之间。
楚卿再次开口:“小七,退下。”
此事不宜闹大,否则一旦闹到皇后甚至是皇上那,林七的身份难保不会暴露。
林七握刀的手越攥越紧,已经泛起细微的青筋。
楚卿又唤了一声:“小七,我没事。”
林七这才收手。
赵西平被林七一把推出去,踉跄间险些扑倒在地。可他方一站稳,第一句话竟是:“皇宫禁廷,公然执凶器伤人,你们祁王府的人,好大的胆子!”
未等楚卿开口辩驳,刚好巡逻至此的禁卫军已随赵西平一声令下,将楚卿和林七二人抓了起来。
……
永宁宫。
一刻钟前,皇后刚好撞见禁卫军在小花园里抓人。她没见过楚卿,却听见赵西平说楚卿是祁王府的人。皇后担心事情闹到皇帝那会给萧绛添麻烦,便将此事压下来,把楚卿和赵西平一起拎到了永宁宫问话。
永宁宫前殿大门紧闭,除了方嬷嬷和陈嬷嬷,其余宫人皆被皇后支了出去。
楚卿和赵西平一起跪在宫殿之下,林七则被捆在一旁等候发落。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在楚卿的意料之中。
楚卿看似从容地跪在大殿之下,实则脑中已经过了无数种解释的方法。可说明此事因赵西平而起容易,解释林七为何带刀却难。
林七如今不是吏部尚书的贴身护卫,一个镇南将军府的小丫鬟武艺超群,难免令人生疑。
皇后端坐在大殿之上,沉默打量二人片刻,先开口问楚卿:“说吧,怎么回事?”
楚卿抓住机会先发制人:“臣女的侍女误把赵小侯爷认成刺客,一时护主心切,擅自出手拿人,不慎冲撞了赵小侯爷。臣女在此,代她向赵小侯爷赔罪。”
赵西平不屑哧声:“赔罪就想了事?你的侍女今日胆敢把刀架在本侯的脖子上,保不齐明日就敢行刺陛下。”
“放肆!”皇后厉声呵斥,“一名小小侍女如何行刺陛下?赵西平,皇宫禁卫三千,在你眼里难道形同虚设?”
“微臣不敢。”赵西平不忿赔罪。
皇后这是有意偏袒楚卿,赵西平也看出来了,有皇后在,今天这事不可能伤及祁王府。楚卿是未来的祁王妃,他也轻易也动不得。眼下的情况,只能先拿那名险些中伤他的侍女问罪。
赵西平便把话往林七身上引:“就算今日之事是误会,楚二姑娘的侍女持刀入宫一事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微臣受冲撞事小,公然违背宫廷禁规事大。皇后娘娘,此女持刀入宫又身手不凡,身份恐怕没那么简单。此事,需得奏请陛下严查。”
皇后不语,沉默一瞬,又问楚卿:“此女的身份,你可有解释?”
楚卿遂道:“臣女出身镇南将军府,家父战死沙场,兄长又早早病逝。家中如今只剩女子,可楚家武学不能失传。臣女不才,无能继承父兄的一身武艺,只好由自小一同长大的侍女代而为之。小七的一身武艺,正是因此而来。”
楚老将军是为国捐躯,临到战死还握着大靖的军旗。皇室自知对镇南将军府多有亏欠,楚卿如今搬出战死的楚老将军,纵使皇帝在场,也不能不给三分薄面。
有此解释,林七的身份可以暂且不论。但她持刀入宫仍是事实。
皇后想把这点搪塞过去,可赵西平却不依不饶:“那她的匕首,楚二姑娘又作何解释?”赵西平咄咄逼人道,“你可别说那是楚老将军的遗物,要日日带在身上辟邪!”
赵西平的话明显没把为国捐躯的楚老将军放在眼里,别说是楚卿,连一旁的方嬷嬷和陈嬷嬷都已看不下去。
可赵西平的话虽难听,却难以反驳。皇后身为后宫之主,也不好偏心地太明显,只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吩咐道:“楚二姑娘今日受了惊吓,暂且送回镇南将军府修养。赵小侯爷不妨也回府找个郎中瞧瞧,免得不慎伤到哪没察觉,日后落下病根。至于这名侍女……”
皇后顿了顿,蹙眉道:“暂时扣留在永宁宫,待此事查清后发落。”
语罢,摆手赶人。
楚卿看出皇后不会为难林七。但林七的人\皮面具最多只能戴十二个时辰,时间久了难免漏出破绽,她不能在永宁宫久留。
楚卿遂叩首,准备为林七求情。可未等她开口,殿门忽然大开。
从殿门口传来清冷淡漠的话音:“母后不必查了。那柄匕首,是儿臣给楚二的。”
只见萧绛站在大殿门口,身上的狐裘大氅落满冬日的午阳。高大的身躯投下一道颀长的影子,一路从殿门口延伸到楚卿的膝下,像是伴着东风落入凡尘的仙君。
皇后闻言不确定地问:“秉言,你确定吗?”
萧绛移步殿内,一路走到楚卿身侧。他垂眸打量楚卿一眼,淡漠的眼神看不出丝毫情绪。
楚卿也抬眸,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竟从这位老对头的身上,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心安。
萧绛道:“楚二不久前不慎落水,受了惊吓。儿臣便命人寻了一把开过光的匕首,送去镇南将军府为她压惊。但匕首戾气重,楚二身子弱,不宜贴身携带。故而儿臣才命她的贴身侍女随身佩戴,以祛落水缠身的邪祟。此事是儿臣思虑不周,劳母后费心了。”
楚卿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她的老对头可以啊,编瞎话的本事和她有一拼了!
萧绛已经出面解释,皇后自然不会再深究。赵西平知道事已至此,他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只好堵着一口气闭了嘴。
可萧绛却还没说完,他冷冷睨向赵西平,忽然质问:“不知赵小侯爷做了何事,竟会被人当作擅闯禁宫的刺客?”
楚卿闻言心中一喜,不愧是萧绛,一下就能抓住关键。
她方才说林七误把赵西平当作刺客,就是为了把矛头引到赵西平那一箭上。可惜方才皇后没接她的话,还好萧绛懂她。
赵西平被萧绛一句话问懵,方才还憋着不服的气顿时泄了一半。虽说那把弓是晋王赠予,并非他自己带入宫中。但那一箭,的的确确是他所射。
若萧绛真要深究,他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皇后知道赵西平那把弓源自晋王,方才也是因为担心赵西平着急开脱把晋王也牵扯进来,此事会因此进一步闹大,才没接楚卿的话。
眼下萧绛提起此事,皇后便给了赵西平一个台阶,道:“罢了,今日还有宫宴。此事就此作罢,楚二姑娘和赵小侯爷都各自回府吧!”又吩咐萧绛,“秉言,你送送楚二姑娘。”
萧绛遂道:“是。”
此事暂时终了,楚卿和林七被萧绛带出永宁宫。
出宫路上,楚卿几次想问萧绛为何帮她,最终都没开口。微微寒风穿过宫巷,吹的衣摆簌簌作响,二人一路无言,拐出了永宁宫外的宫巷。
方嬷嬷望着消失在宫巷尽头二人,不由感慨:“王爷居然会为了楚二姑娘去求开光的法器,是真把这位准王妃放在心上了。”
陈嬷嬷却摇头:“放在心上许是真,可求法器却是假。你几时看过我们这位杀伐决断的祁王,遇事不求己,反倒求起神佛了?皇后娘娘也是看在祁王的面子上才没细究今天的事,不然楚二姑娘身边的小丫鬟,怎么可能活着走出皇宫?”
二人交谈间,楚卿和萧绛已经乘上了出宫的轿撵。
轿撵微微起伏,楚卿只剩下一只的东珠耳坠随之左右摇摆。萧绛的目光不时在楚卿的脸上扫过,楚卿注意到他的视线,便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萧绛收回目光,视线穿过掀开的轿帘,漫无目的地望着轿外向后移动的宫墙,语重心长道:“楚老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功不可没。你虽为女子,若有重振楚家的打算,本王亦可助你一臂之力。”
楚卿不由愣了片刻。原来她为了给林七脱罪的说辞,竟被萧绛当了真。他是因此才帮她的吗?
可聪明如萧绛,若非被她的话触动了情绪,怎么可能看不出那是她脱罪的说辞?
从前楚卿一直觉得,萧绛在朝中搅动风云是为了王权。可眼下想想,一个能为边关将士叹惋之人,怎么可能是为了王权不择手段的冷血之徒。
楚卿遂浅笑:“好。”
看来她和萧绛,并非只能做对头。
轿撵一路行到皇宫的承德门外,楚卿在承德门下轿。祁王府的马车会送楚卿和林七回府,萧绛还要参加宫宴,只能送楚卿到此处。
临别前,楚卿再次向萧绛道谢。这次,不是谢他帮她和林七脱身。而是谢他相信她身为女子,在这个女子处处受限的世道,亦能重振镇南将军府。
楚卿并未明说,但萧绛却很快会意。他的目光微微闪烁,似乎想起了些旧事,沉默片刻,才道:“不必谢我。”
他顿了顿:“若要谢,便谢秉烛书斋的斋主吧。”
楚卿被萧绛忽然提及秉烛书斋说的心底发虚,顿时出了一手心的冷汗。她隐约猜到萧绛知晓她从前和秉烛书斋的关系,却没敢再往深处想。
祁王府的车马已经在等候楚卿上车,楚卿便向萧绛辞行。可萧绛却欲言又止,似乎有事问楚卿。
楚卿见状便道:“我今日也算欠了王爷一个人情。王爷他日若有事用得上我,也尽管开口。我这人虽没多大本事,但只要王爷开口,定竭尽全力相助。”
萧绛的眉头再次皱起,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本王的确有一事相求。”
楚卿一顿:“啊,可以啊!”
萧绛垂眸:“那对东珠耳坠,并非为你准备,能否还给本王?”
楚卿:???
这对东珠耳坠是萧绛送的?
早知道是萧绛送给楚二的,她说什么也不会戴出来,更不会戴出来见萧绛。
眼下的情况,已容不得楚卿细究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她忙伸手去摘耳坠,虽然心里有点舍不得,依旧装作十分大度道:“我当是什么事呢,王爷早说啊,一对耳坠而已,既然送错了,自然要还的。”
楚卿边说边摘耳坠,摘完左耳摘右耳。
等等,右耳的耳坠呢?
糟了!
右耳的耳坠被赵西平一箭射成两半,眼下还躺在鎏芳殿后的小花园里呢!
楚卿一拍额头,这下可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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