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御状,不能她亲自去告。
一来,她身份不便。祁王府的人盯她盯得紧,在从将军府脱身以前,她不宜太出风头;
二来,她是将军府的人。此事由她去状告高闻,很可能被有意包庇高闻之人引到将军府内斗上,从而歪曲重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楚卿打算派人去一趟秋云的老家,把秋云的卖身契送回去,再请秋云的爹娘进京亲自告这御状。至于秋云的爹娘愿不愿意走这一趟……
楚卿眼巴巴地看着苏兰桡:“苏姐姐,借点银子使使?”
楚卿昨夜做好计划,今天又一大早就到了海云端。苏兰桡眼下才醒,一睁眼就看见楚卿守在她的床头,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活像穷鬼见了财神爷。
苏兰桡打了个哈欠,问:“要多少?”
楚卿伸手比了个五。
苏兰桡:“五百两?”
楚卿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那么多,五十两就够了。”
苏兰桡将信将疑地看着楚卿,先是吩咐人去拿银子,而后起身边挽发髻边走向梳妆台,随口问:“你现在这么穷吗?”
楚卿:“……我一个落魄将军府的穷小姐,哪比得上苏坊主日如斗金。你怎么不问我要钱做什么?”
苏兰桡敷衍:“做什么?”
楚卿:“想派人去请秋云的爹娘进京,不给些好处,只怕请不动。”
苏兰桡回眸:“可是秋云是她们的女儿,为人父母的为子女讨公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楚卿垂眸:“他们若是拿她当女儿,便不会把她卖出来。”
并非所有父母都懂得爱惜子女,尤其是女儿。这件事,楚卿从九岁起就已经明白了。
苏兰桡会意,忙吩咐人再多取些银两,又被楚卿拦了下来:“不用太多,意思意思就行。”
对于乡野中的贫苦百姓来说,五十两已经足够了。好处给得太多,容易养出蛀虫。
正事交代完,楚卿在海云端蹭了顿早饭,又和苏兰桡闲谈半晌,直到晌午才从海云端的后门离开。她吩咐送她来的马车车夫先回将军府,自己则辗转绕过两条街,一路到了城北的鸿章书院。
鸿章书院是大靖第一书院,名家云集,群贤毕至。凡从鸿章书院走出的学生,大多可成大靖的栋梁之才。所以京中达官显贵为了送各家子弟入鸿章书院求学,几度挤破了脑袋。
楚卿虽未曾入鸿章书院求学,却因于鸿章书院的掌院、也就是前任首辅周亭以老先生有些旧交,对鸿章书院的情况也多有了解。
不过她此次前往鸿章书院,并非为了拜会周老,而是去找一本书。
上次于金庆宫故地重游,楚卿回想起凶手的同时,也回想起一件有关那日救她之人的事。
那日大火灼衣,男人背着她在火海中艰难前行,举步维艰里,曾掉下一枚玉佩。白玉透润宛如羊脂,雕以金鹰展翅的纹案,一看便知并非中原之物。
此事,楚卿打算亲自调查,所以并未告知苏兰桡。
周老先生五年前辞官离京游历四方,如今入京还朝,带回了新著成的《四荒游记》。据说这本游记中收录着不少边关氏族的风土人情,楚卿便想去鸿章书院碰碰运气,或许可以从中查到些关于玉佩的线索。
大靖的书院无论公私,历来只收男子。作为大靖的第一书院,鸿章书院更是如此。楚卿并非鸿章书院中人,无法从正门入内,只好从西面的矮墙偷偷翻了进去。
这条路楚卿轻车熟路,从前周老先生总撺掇她来鸿章书院下棋,她那时尚未入仕,名不见经传,每次都只能从这里翻墙进去。待到后来她能名正言顺地出入鸿章书院,周老先生已然致仕离京,她也便不常来了。如今想想,她从正门出入的次数还不及翻墙造访次数的零头,也是颇为滑稽。
楚卿一路避过巡逻学子的视线,在一座假山后换上一早备好的水蓝院服,将发髻拆开重新束冠。待一番折腾再从假山后出来,俨然已是一副书院学子的模样。
只可惜楚二的个字不高,身量又清瘦,近看难免看出端倪。好在眼下尚在年假,鸿章书院内的学生不多,楚卿要去的藏书楼内外更是难见一人。她速去速回,问题应当不大。
自打五年前周老离京,鸿章书院的掌院之职一直空缺,学子入院的筛选也不似从前严格。据说,曾有富商为送幼子来此求学,不惜斥巨资重修藏书楼,又捐了万卷新书。
楚卿站在三层高的藏书楼外,望着眼前焕然一新的藏书楼,总觉得庄重有余,独独少了些古韵,像是一本上好的古书平白染了铜臭气。
进入藏书楼需要出示书院学生的令牌。小屋里的守馆老者专于看书,几乎从不抬眼看人。楚卿把当年周老赠予她的令牌递过去,老者草草打量一眼,又还回来,摆摆手让她进了。
进门处的书案上铺着藏书楼各层书籍的分布图,楚卿只是路过并未查看,径直去往顶层。
周老先生著作等身,年逾古稀,治学数十载,平生所有著作都收录于藏书楼最顶层中央的书架上。楚卿要找的《四荒游记》自然也在此处。
可她在红棕雕花的梨木书架上上下下找了三遍,愣是没看到那本《四荒游记》。周老先生早在半年前返京,没理由时隔半年之久新书仍未收入馆藏。楚卿想不明白,又耐着性子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全找了一遍。
还真没有,奇了怪了。
楚卿正准备下楼冒险问问楼下的守馆老者,角落里的书架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她停下脚步,朝角落看去。
透过书籍间的缝隙,可以隐隐约约看见书架后狭小的空间里缩着一人。那人穿着一身灰褐色麻衣,身量瘦小,不仔细看还真看不见她。
楚卿走过去,冷声问:“什么人?”
书架后的人立马打了个哆嗦。
楚卿命令:“出来。”
书架后的人才艰难地从书架间隙挤出来,竟是一名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她红着眼睛乞求:“哥哥,我不是贼,你别抓我。”
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许是平日伙食不好,生得格外瘦小。她被楚卿吓到了,双手背后搅着手指,两条细腿止不住地颤抖。
楚卿见状不免诧异,她愣了愣,忙俯身安抚:“别怕,我不抓你。告诉哥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姑娘低下头,羞愧地咬了咬嘴唇,把背手藏在身后的书递上前:“我……我来看书。”
她的声音太小,楚卿几乎没听清。但见她手中的书竟是方才苦寻不得的《四荒游记》,楚卿不由笑了笑。她蹲下摸着小姑娘的头顶,轻声问:“你喜欢这本书吗?”
小姑娘乖顺地点头。搭在她头上的手掌太温柔,让她一时间忘了偷入藏书楼被抓的惊慌。
楚卿又问:“为什么喜欢这本书啊?”
小姑娘的目光微微闪烁,仔细回想在书中学到的话语,半背半理解地开口:“书中言,大靖疆域辽阔,四方风景各有不同。可我自小生在京城,没见过那些风景。如果可以,我也想像周老先生一样,一人一马,游遍四方山河,看尽风土人情。”
楚卿顿住一瞬,眼底笑意愈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有些犹豫:“哥哥,我真的没有偷书。我是从运书的小门钻进来的。我只想在这看会书,看完就走,绝对不会把书籍弄脏。”
楚卿轻轻拍去她从书架后钻出时沾上的灰尘,温声道:“城北顺德街后巷有一家秉烛书斋,那里存着不少书籍。书斋老板是我的朋友,你到那尽管入内看书,想看多少看多少,不会有人拦你。”
小姑娘的眼睛顿时亮了:“真的吗?”可她想了想,又低头,“但是,我没有钱。”
楚卿失笑:“不收你的钱。书斋里缺人打扫,你若有空,可以去帮忙扫扫灰尘,算作借书的费用。”
小姑娘满心欢喜,笑弯了眉眼。她将手里的《四荒游记》递给楚卿:“哥哥,你方才是在找这本书吗?我看完了,给你。”
楚卿接过,又拍了拍她的头,道谢后向她告别。小姑娘临走前回眸,朝楚卿粲然一笑:“哥哥,我叫阿南,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南。”
那一瞬,不知因何,楚卿竟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也曾偷偷躲在学堂的屋檐下,从雨打屋檐的滴答声中捕捉朗朗读书声。那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坐在学堂里。
眼下已过晌午,藏书楼卯时落锁。楚卿不可能在这看完一整本厚重的《四荒游记》,只好再次冒险下楼登记借书。
楚卿将令牌和《四荒游记》一同递进窗口,小屋的内老者先是打量一眼《四荒游记》,又看向楚卿的令牌,不由皱了皱眉。
他低头,视线穿过小窗口,望向楚卿:“你叫周青?”
楚卿面色从容地点头。
周青,周老给楚卿定制令牌时起的假名。因为姓周,楚卿总觉得那老顽童借机占她便宜。
守馆老者打量楚卿片刻,苍老浑浊的眼眸被眼皮垂下的褶皱遮住,昏暗混沌看不清神色。他注视良久,终于收回视线,默默将人名书名登记在册,递还了书籍和令牌。
虚惊一场,楚卿忙带着书和令牌跑路。她按原路返回,到假山处换回衣物,又抱着砖头般沉重的《四荒游记》翻过墙头,甫一站稳,便见一辆马车从对街的巷子穿行而过,最后在鸿章书院的正门停了下来。
楚卿认出那架马车,忙躲到石墙后偷偷观望。只见叶安下车摆好马凳,将车内面色苍白的男子迎下马车。
瑟瑟寒风中,披着狐裘大氅的萧绛轻咳几声。
楚卿一愣,他怎么来了?
楚卿:孩子咳嗽老不好,多半从来没好好喝药,请问需要打一顿吗?在线等,挺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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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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