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金色羽箭楚卿曾经见过,在从前抓到的金敕暗探的身上。
至于求和的金敕一族为何在大靖皇城作乱,甚至意图刺杀大靖皇子,这事,还得从金敕王权的暗斗说起。
近年大靖与金敕冲突不断,现金敕王室赫巴一族因战事损耗巨大,财力物力都已日渐式微。
原本辅佐赫巴王室的旱塔一族趁机蓄力,多年来暗中招兵买马,势力逐渐庞大,篡位之心昭然若揭。
这次瀚水盟约,金敕王室向大靖求和,也有暂休战事、专心安内的意思。而原打算坐收渔利的旱塔一族,自然不肯应允。
自打去年瀚水盟约初次商议开始,旱塔一族的暗探便伺机潜入晟都城,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挑拨两国关系,企图阻止盟约的签订。
去年中秋宫宴上的大火,或许也和旱塔一族脱不了关系。
而萧绛不仅是大靖皇子,眼下也是瀚水盟约的主管人,旱塔一族对他出手,八成也是为了阻止瀚水盟约的签订。
祁王府的人遍布晟都城,抓住一名已经暴露位置的暗探并不难。可赵炳偏偏也在这时候逃出刑部大牢,楚卿总觉得事情太巧了些。
马车还在匆匆往将军府赶,街上已经出现了不少挨家挨户查人的禁卫军。
楚卿朝外观望片刻,又掀开车帘,问赶马的车夫:“赵炳是在哪失踪的?”
车夫一身粗衣打扮,神色和寻常百姓无异。楚卿问他话,他困惑地挠挠头:“姑娘,您说什么,小的不懂。”
楚卿索性直接出去坐到他旁边,亮出萧绛给她的令牌:“我知道你是祁王府的人。赵炳什么时候出逃,去过哪些地方,最后跳了哪口井,事关祁王甚至皇城百姓的安危,劳烦如实告知在下。”
楚卿的语气不卑不亢,眸光中却有寻常闺阁女子少有的镇定和威仪。
车夫惊讶片刻,颔首回禀:“回王妃,据卑职所知,赵炳在半个时辰前逃出刑部大牢,先是去了一趟城西的典当行,被我们的人发现后,从典当行的后门出逃,一路逃到景晨街的一家染坊,最后走投无路,才跳了井。”
楚卿沉思片刻,又问:“他去典当行做了什么?”
车夫道:“用一支玉簪当了五十两银子,应是为了出逃用。”
楚卿轻笑一声。
笑话。
赵炳能从刑部大牢出逃,必有人暗中接应,怎么可能连赶路的盘缠都要现去当铺抵押?
“典当行里都有什么人?”楚卿又问。
车夫道:“只有老板和一名看门小童,王爷已经派人将他们带走审问了。典当行的老板是京城的老面孔,与赵炳没有旧交,和金敕一族的关系应该也不大。”
车夫忽然提到金敕,正在沉思的楚卿立刻抬眸:“王爷怀疑赵炳出逃和金敕暗探有关?”
这倒和楚卿的猜测不谋而合。
车夫这才发觉自己多言,想闭嘴,又不能把说出口的话收回来,只好把萧绛推测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给楚卿。
半月前,工部遗失一批开山用的火药,萧绛得知此事,开始命人暗中调查。然而查了足足半月之久,只能确认这批火药尚未运出城,至于现在何处,始终没有线索。
近日金敕暗探动作频繁,萧绛抓住不少暗探。一番审问才得知,这批火药被工部主事卖给一名自称烟火贩子的外地商户。经调查,这名商户正是金敕旱塔一族的暗探假扮。
而且,此人还曾到过赵炳的私宅。
楚卿沉思半晌,隐约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赵炳逃出刑部大牢、金敕暗探行刺萧绛、禁卫军上街巡逻搜查,一桩桩,一件件,好像都是提前设计好一般。
有人想要京城大乱,只有京城大乱,赵炳才能趁乱出逃,金敕一族才能趁乱行刺。
他们已经对萧绛出过手,真正的目标不可能是萧绛。
楚卿忽然懂了萧绛那时为何说不是冲着他来的。
禁卫军上街,皇宫内部必然虚空。
楚卿心下一惊,一把扯过车夫手里的缰绳。一声马鸣划破夜空,楚卿调转马车,吩咐车夫:“你去通知王爷,有人意图行刺圣上,禁卫军决不能离开皇宫。”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马车一阵颠簸,连四周的土地都跟着颤了颤。
剧烈的爆炸声震得耳畔一阵嗡鸣,待楚卿再回过神,隔着两道街远的夜空中已燃起高高的火舌。
“是月坛的方向。”
月坛是大靖皇室祭祀的天台,也是即将举行瀚水盟约签约大典的地方。如此重地被炸,皇帝必然会派禁卫军全城搜查。届时宫中一空,谁也料不到会发生什么。
楚卿思量一瞬,反手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将绑马的绳索一刀砍断,吩咐车夫:“不必去找王爷了。”
如果她猜的不错,萧绛此刻应该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楚卿利落地翻身上马,回眸看向车夫:“去将军府找我的侍女林七,让她去城西玉曲巷找我。”
赵炳和遗失的炸药,她知道在哪了。
与此同时,皇宫玄德门外。
祁王府的马车在门口停下,叶危出示手令,吩咐守门卫兵:“祁王遇刺,月坛被炸,晟都城内疑有金敕暗探作乱,速去启禀圣上。”
卫兵得令立刻入宫禀报。
不到一刻钟,立刻有大批禁卫军从皇宫四面宫门入城。黑压压的盔甲在夜幕中泛起寒光,兵刃的磕碰声在整座晟都城上空沉沉回响。
城中百姓早被月坛爆炸的声音惊醒,不少人已经涌上街头。禁卫军控制住街上的百姓,把人全部赶回家后,又开始挨家挨户叩门调查。
今夜的晟都城注定是不眠夜。
月坛的大火尚未扑熄,灼眼的火舌撕开夜幕,如同翻涌的血色海浪。
萧绛仍坐在皇宫门前的马车里,视线穿过车窗远远遥望月坛的方向,一夜灯火与翻腾的火舌尽收眼底。
叶危走到马车窗前低声回禀:“王爷,禁军主力已尽数入城排查,不足半个时辰,就能查出玉曲巷中藏匿的剩余炸药。金敕暗探也已趁乱潜入皇宫,我们是时候入宫了。”
萧绛转了转手里的扳指:“不急,再给他们些时间。”
“他们”是指金敕暗探。
皇宫内部地形复杂,金敕暗探想要找到皇帝的居所还需要时间。
萧绛要给这些暗探留给足够的时间。只有在最紧要的关头出现,他那位多疑的父皇才会相信他“一心忠君”。
皇宫外戒备森严,周遭还算安静,只有远处城巷里的喧哗时不时传过来。萧绛闭目沉思,左手指尖在右手手背上不轻不重地点着。
默了片刻,萧绛缓缓睁眼,掀开车帘:“备轿,进宫。”
皇宫内不走马匹,进宫需要换乘轿撵。叶危喊来一早备好的轿夫,萧绛便下了马车。
脚跟甫一落地,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原本派去送楚卿回府的暗卫骑马奔来,临到门口翻身下马,跪地回禀:“王爷,楚二姑娘去玉曲巷了。”
萧绛目光一凝:“什么?”
假扮车夫的暗卫立刻将前因后果回禀给萧绛,等说完,他抬眸偷偷看向身前披着狐裘大氅的男人。
夜色沉沉,寒风萧索,萧绛垂着眼帘,一双剑眉紧锁,戴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就快被另一只手按碎。
“叶危,备马。”萧绛沉声吩咐。
叶危立刻躬身请求:“王爷,大局为重。叶安也在玉曲巷,楚二姑娘未必会遇险。”
萧绛的语气却不容置疑:“备马。”
叶危只好轻叹一声,上前卸下马车上的马匹,牵到了萧绛的身前。
雪色狐裘划出一道半圆,萧绛翻身上马,一手解开狐裘,反手丢给叶危。
马蹄声起,天青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幕里。
叶危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吹了道口哨。
口哨声划破夜空,皇宫内看不见的地方,立刻出现数名暗卫,将潜入皇宫的金敕暗探尽数拿下。
萧绛已走,这出舍身救驾的戏码也不必演了。
今夜的计划,从半月前发现工部炸药失踪就开始谋划。如今眼看着收尾,却就此功亏一篑。
可叶危望着萧绛离开的方向,却觉得欣慰。
记得上次看他家王爷不顾一切地赶马飞奔,还是在去年中秋。
如今时隔半年,总算又有人能让这位素来处变不惊的王爷,在机关算尽中,有些旁的诉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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