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淡淡的清苦气,混着些许酒香。
楚卿很确定自己闻到过这种味道,但具体在哪却想不起来了。
她还想再仔细嗅一嗅,萧绛却绕开她,径直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子。
窗外一片安静,只有一滩方从屋顶掉落的积雪。
楚卿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萧绛会直接气得甩袖走人。
现在看来,半年未见,她的老对头也不是一点没变,至少没有从前那么矫情了。
萧绛还站在窗口朝外观望,楚卿便跟过去凑到他身旁,继续气他:“王爷,看什么呢?有美景,还是有美人啊?”
楚卿特意又朝萧绛靠近几分,几乎就半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回萧绛是真的恼了。
他蹙眉呵斥:“不成体统。”
说完,直接甩手走了。
楚卿终于松下一口气,背靠着窗檐,朝屋顶唤了一声:“小七,下来吧!”
屋顶传来几声轻微的踩瓦声,林七一跃而下,落在了窗边:“大人,属下看见叶安了。”
楚卿点头:“嗯,祁王来了,进来说吧!”
林七从窗户利落地翻进来,手里还提着两坛酒。如果方才不是突然撞见叶安,躲起来的时候怕磕坏酒坛,凭她的轻功,绝不会踩落屋顶的积雪,继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楚卿问:“叶安没发现你吧?”
林七微微摇头:“没有,大人放心。”
楚卿注意到林七手里的酒坛,目光顿时亮了:“松醪酒!你去杜康酒馆了?”
林七嗯了一声,走到一旁取来茶盏,帮楚卿倒了一杯酒。
楚卿捧着茶盏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口,大为满足:“嘶,还是当初的味道,一点也没变。”
她最喜欢喝松醪酒,尤其是杜康酒馆的松醪酒。从前在朝为官时,只要闲下来,她就会拖着林七陪她去杜康酒馆小酌一口。但松醪酒太烈,喝多了伤身体,所以她每次只饮一杯,喝完就回家舒舒服服地睡觉。
松醪酒的酒香很是清冽,像是埋在冰雪下的松香,微微品一口,会令人如临风雪之间,却不觉寒冷,只觉醒神。
楚卿又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忽然愣住了……
等会,方才萧绛身上的酒香,好像正是松醪酒的味道,难怪她会觉得熟悉。
可楚卿更困惑了。不对啊,萧绛不是从来不喝酒吗?
早前她还因为萧绛拒绝喝她递到面前的松醪酒,骂过萧绛没品位。可方才萧绛身上那么明显的酒香,显然是前一晚喝了不少松醪酒,不然不会已经到了今天下午酒气还不散。
楚卿撇撇嘴,她这老对头还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林七站在一旁,担心道:“大人,祁王怎么来了?”
楚卿解释:“楚二和祁王有婚约,我也才刚知道。八成是祁王的人发现我去过秉烛书斋,怀疑我和楚钦有关,亲自来兴师问罪了。”
楚卿放下手里的茶盏,面色严肃起来:“以我对祁王的了解,没有百分百把握的事情,他不会轻易下定论。所以你我暂时留在将军府,问题应该不大。但楚二和祁王的婚约是圣上钦赐,退婚一事,恐怕很麻烦。”
想到此处,楚卿又吩咐:“小七,你去趟海云端,帮我约苏姐姐在添香茶楼见面。
“今晚就见!”
前脚,林七出了霜颐院。后脚,柳嬷嬷又来了。
方才柳嬷嬷找楚卿去蒋氏那挑首饰,被突然造访的祁王横插一脚,眼下见祁王走了,忙又过来喊人。
楚卿带上玉竹,跟着柳嬷嬷到霜颐院时,蒋氏正坐在堂前挑首饰。霜颐院的丫鬟们站成一排,手里捧着摆着首饰盒的木盘,正等着楚卿来挑选。
蒋氏见楚卿来了,忙招呼她过来,开口第一句却是:“听柳嬷嬷说,你又和西院的人起争执了?”
楚卿立刻看向柳嬷嬷:“嬷嬷,你告状!”
蒋氏在楚卿的手上拍了一下:“你少吓唬柳嬷嬷。”
楚卿辩解:“我没和西院的人争执。我只是没让他们进我的房间而已。就算是我的姑父,那也是男子。我不让他进我的闺房,不是很正常嘛!”
蒋氏就知道说不过她,又问:“那祁王呢?他就不是男子了?你们可还没成婚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样子?”
楚卿反驳:“那我总不能在院子里招待人家吧,多冷啊!”
蒋氏不由失笑:“你啊,不知羞!还没嫁过去,就开始心疼人了。”
楚卿:???
她是说自己怕冷来着。
楚卿只想赶紧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便没解释,开始到丫鬟那挑首饰。
蒋氏走到她身边,惭愧道:“小二,你爹是个粗人,从前也没送过娘什么贵重的礼物。这些首饰,大多是娘从蒋家带来的嫁妆,不算贵重,但总归是个心意,你别嫌弃。”
蒋氏的娘家远在泸州,家境一般,不算太富裕。楚卿也从西院人的闲言碎语中听到过一些蒋氏的出身,她看得出来,这些首饰已经是蒋氏全部的积蓄了。
楚卿离家的时候才九岁,后来四处闯荡,为保自身安全,一直女扮男装,几乎没接触过首饰。再后来入仕,更是终年男装加身。
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楚卿其实不懂。
但她依旧拿起一支簪子,装作十分喜欢的样子在头上比了比,又反手插在发髻上,对着一旁丫鬟手里的镜子照了照,笑道:“嗯,好看,果然人生得美,戴什么都好看。”
蒋氏失笑,上前把楚卿头上的簪子取下来,无奈笑道:“你啊,这个不是这么戴的。”
说完,又给楚卿好好戴上。
蒋氏给楚卿戴簪子的时候,楚卿就借着铜镜打量她。身后的女人眉眼温柔如水,即使初露老态,却依旧能从眼角的细纹下看见年轻时的风韵。
她忍不住转过身,拿起一支珠花,趁蒋氏没注意,戴在了她的耳侧。
蒋氏忙要取下来,楚卿拦住她:“拿下来干嘛,好看!”
蒋氏道:“娘都一把年纪了,哪还能戴这个?”
楚卿不服:“谁说年纪大就不能好好打扮了,女人啊,只要想打扮,随时都能打扮。”
楚卿眼底的光太亮,蒋氏看过去,只觉得晃眼。她低下头,叹道:“你爹都走了多少年了,娘打扮,又给谁看呢?”
楚卿几乎没有思考:“当然是给自己看了。谁说女子生在世上,一定要像园子里花一样,只给旁人观赏?只要自己高兴,管别人怎么看呢。”
蒋氏怔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活了近四十年,从来没想过还有这样的答案。
她沉默良久,看向楚卿,不免困惑:“小二,我觉得你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楚卿心虚,下意识揉了揉耳垂,避开蒋氏的目光:“是吗?可能是差点死过一次,想通了吧。”
蒋氏没多想,拍了拍楚卿的手,欣慰道:“娘之前还担心你日后嫁到祁王府,住不习惯,会受委屈。现在看来,倒是娘多虑了。”
一提起和祁王的婚事,楚卿就一个头两个大。她忙岔开话题:“娘,别说我了。说说你呗!以后我要是真嫁人了,你打算怎么办?”
蒋氏叹了一声:“我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好打算的。日子捱一天是一天,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
可楚卿却不这么想,她问:“娘,你就没打算再嫁一次吗?”
楚卿的话太出格,不仅惊到了蒋氏,连一旁端首饰的丫鬟们都惊了一跳。
可楚卿说这话并不是临时起意,这件事,她已经考虑很久了。
在楚二为数不多残存的记忆里,只有一件事特别清晰。
蒋氏在嫁入楚家前,曾有一位情投意合的竹马。那人姓沈,出身杏林世家。蒋氏嫁到京城后,沈郎中也背井离乡远赴京城,在晟都开起一家杏林医馆,行医度日。
在楚二的记忆里,这位沈郎中是位典型的痴情郎。蒋氏成婚多年,他却至今未娶。后来镇北将军战死,沈郎中虽有求娶之心,却因为蒋氏是英雄遗孀,迫于世俗压力,始终没敢迈出这一步。
如果真如楚二记忆中所想,那这位沈郎中的确是蒋氏的好归宿。
楚卿深知自己就算没有和祁王的婚约,也早晚会离开将军府,不可能照顾蒋氏一辈子。若是到时只有蒋氏一人住在东院,西院的人才真要反了天。
楚卿还是希望能在她离开将军府前,为蒋氏谋好出路。而这位沈郎中,的确是位不二人选。
只是蒋氏心中如何打算,楚卿还得先弄清楚。
眼下刚好谈到这,楚卿才开口问起此事。可她完全没料到,蒋氏几乎没有一点考虑,甚至没等楚卿提起沈郎中,就气得直接扶着胸口走了,仿佛受了多大的惊吓。
楚卿完全不能理解,又没让她嫁给萧绛,至于吓成这样吗?
而那头蒋氏已经气得直接出了霜颐院,全然忘了她才是霜颐院的主人。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想,这丫头是疯了,一定是疯了!
她忙又喊人:“柳嬷嬷,去请个郎中来给二小姐瞧瞧,怕是前些日子烧坏了脑袋,净说些胡话!”
还站在客堂里的楚卿远远听见蒋氏的话,深感委屈,无辜地看向玉竹:“我说错什么了吗?”
玉竹欠身:“小姐好好休息,奴婢去请郎中。”
楚卿:“……”
……
玉竹这丫头实在,说去请郎中,还真把郎中请回来了。
只可惜玉竹带着郎中风风火火跑进琼英院时,楚卿已经和林七坐着马车出府,去了城北的添香茶楼。
林七提前订了二层的雅间。二人抵达时,苏兰桡还没到。
楚卿点了一壶庐山云雾,坐在雅间的暖阁里等人。可等了快半个时辰,天都暗了,苏兰桡还是没来。
她忍不住问:“小七,苏姐姐今晚有事吗?”
林七道:“苏坊主下午还约了一位客人,但她说不会耽误和大人见面。这个时辰,应该快到了。”
楚卿应了一声 ,又开始百无聊赖地喝茶。
庐山云雾不是松醪酒,楚卿喝不起劲。林七又话少,同她聊不起来。
楚卿实在闲得无聊,就自顾自感慨:“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这才不过半年没见,就请不动苏大坊主咯!”
话音未落,暖阁外传来一声怒骂:“楚寻卿,你少在那阴阳怪气!你装死失踪半年我都等了,不过让你等我半个时辰,你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今晚应该还会再更一章,把之前修文耽误的更新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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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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