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却夏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秦肃大可以当她又突然抽风了，但却夏最后那句话倒是引起了秦肃注意。
他轻笑一声，眼眸眯起：“这就是你说的，‘不问’？”
二人站在树下，傍晚的风吹过，树叶哗啦啦作响，也吹乱了却夏的额发，遮住了一点却夏外露出的情绪。
“别的可以不问，但内阁不行。”
风把却夏轻飘飘的声音传入秦肃耳里，秦肃微微皱眉，问道：“为何？”
却夏将目光移至远方：“阿爷便是被首辅大人亲定的罪，甚至没有经过陛下，直接就定罪判流放了，因此我对内阁的情感，属实复杂。而且我从阿爷的口中得知的内阁，是一手遮天的存在，内阁官员更是从不把民间疾苦放在眼里，哪里会像你这样的......任劳任怨？”
秦肃衣角还带着灰土，穿着不甚合身的衣物，就这样站在那里，与所有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我确实是内阁的人，但内阁并非全是你想的那般，”秦肃目光平静，“我答应留下，一是为报答，二是为约定，你大可不必如此度我之腹。虽然其他的事情我无法告知，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想知道如何提升农作收成，是因为我不想再看到有人饱受饥饿，甚至易子而食。”
却夏其实对这个朝代的官，都抱着一种不好看的心态，起初无所谓秦肃是谁，只是因为她不在乎，但方才和阿奶一路走来，她脑海里便凭空多了好几段画面，那并不属于原身，在画面里，她是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却家被判罪，而为首宣读旨意的人，腰间系着的一块牌子，和从秦肃身上取下的那块特别像。
因此便起了疑心。
疑心来得快，一时冲动便问了，但问完便觉得后悔，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应当相信秦肃的为人。
“行了，回去吧。”
却夏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你方才是在骂我？”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吧？
亏他也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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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夏回了家后便一头钻进了房里写写画画，秦肃则又出了一趟门，却夏没问他去哪，只是头也没抬说了句早些回来。
夜幕降临后，烛火明显光线不够，却夏伸手去添了些灯油，再挪近了些，这才把最后几笔画上，添上几句注释后才收了笔。
秦肃还没回来，院里静悄悄的，却夏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把门口灯笼挂上。
“你在等我？”
就在却夏把灯笼挂上，仰头看门口掉色的春联时，秦肃悄无声息站在了她身边，把却夏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栽，眼看着就要一脚踏空摔倒时，秦肃稳稳扶住了她。
“你走路能不能有点声音！”
秦肃不管她，推门进去后便径直在石凳坐下，眉眼之间带着倦意，“今日还未曾问你，你是如何知道追魂草的？”
却夏本也不想瞒他，便道：“阿爷生前有一本札记，上面记录了追魂草的模样和气味，我本来也不确定，只是诈一诈你，不过看你这模样，我是猜对了？”
秦肃的声音带着微哑，他道：“你猜的没错，但那不是我和属下的联络记号。”
他点到为止，却夏却听出了言下之意。
不是他的，但却莫名出现在他身上，再结合他那一身伤，是谁放在他身上的，想必他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见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却夏也没问，毕竟这种事情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她已经问得够多了。
“诺，答应你的图纸，我画好了。”
却夏把图纸铺开，借着微弱的烛光，秦肃看到了曲辕犁的完整图纸，为了方便秦肃辨认，她还在每个零件边上添加了注释和尺寸，饶是秦肃不擅此道，也能看明白曲辕犁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他把图纸收起，道：“多谢。我会寻个机会送往农司寺让他们研究，若可行，便会全国投入使用，届时我会让他们把你的名字写上，会有封赏。”
却不料却夏摇了摇头：“严格来说曲辕犁并不算是我改进的，只是他已不在人世，不用写了。”
秦肃有心询问是谁，但听到不在人世，便识趣不再问。
“你这字也该练练了，写得像狗爬一样，我还得誊抄一份，不然也没人看得懂你写了什么。”
却夏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人说了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反倒是气笑了：“行，你字好看，你字最好看了！”
说完站起来气冲冲回了房。
被留在原地的秦肃，看着气炸了的却夏，觉得有些好笑，听着却夏房里没了动静后，才拿出一直藏在袖袋里的信件，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面沉如水。
而另一边的却夏确实是被气到了，她读书那会就是狗爬字，高中还因为字太潦草被扣过分，高考后愣是写完了好几本字帖，谁成想没纠过来，倒是越发往狂草的方向发展，来了这后，文字变成了繁体字，她又需要重新学习。
虽然她从来没有刻意模仿原身的性格，也不介意暴露自己非文盲的事实。
可她实在介意被嘲笑字丑！她努力过，但越努力越晦气，若非必要，她是真心不想拿笔。
次日一早，却夏让秦肃继续去松土挖坑，自己则去了西村头张家，把前些日子定的一批鸡苗接了回来。
因此等秦肃一进家门，就看到原本空荡荡的院子多了一圈用篱笆围起来的鸡棚，而却夏正蹲在里面，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等秦肃走近了，才发现她头发乱糟糟的，仔细看好像还插了根鸡毛在上面，而却夏眼睛发亮，正跟不远处那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对峙着。
见到秦肃来了，却夏冲公鸡得意一笑：“我帮手来了，你等着！”
说着，让秦肃进来，“快快快，把它抓住，我就不信治不了它了！”
......
秦肃虽没抓过鸡，但他身手了得，那公鸡哪里是他的对手，只能耷拉着脑袋，被拎在手里。
而秦肃却在想，若是让那位看到他如今的模样，怕是要笑好几天了。
“好好的，抓它干什么。”
却夏一边指使秦肃把公鸡放到鸡棚里，一边道：“新来的公鸡得治几回，它就不会跑了，不然哪天跑掉了，我多亏啊。”
这时秦肃才注意到，鸡棚里面还有很多小鸡崽，毛绒绒的，正一个劲的往大公鸡边上挤。
“你养这么多鸡是做什么？”
“当然是卖啊！其实你说得对，我虽然不能做生意谋生，但你可以，阿奶也可以啊，等鸡崽大了能下蛋了，你就拿鸡蛋去卖，能卖不少钱呢！”
说到这，秦肃倒是很好奇一件事：“你买它们花了多少银子？”
提起这个却夏就生气，愤愤道：“那老张头简直抠到姥姥家了，起初分明说好了一两银子五十只鸡崽和一只公鸡一只母鸡，结果我今天去取的时候，他非说如今物价上涨，一两银子只能给我三十只鸡崽和一只公鸡，你瞧，就连那母鸡还是我好说歹说才带回来的，抠死他得了。”
已经不是头一回听到物价上涨的信息了，却夏没当一回事，如今这世道，都不把穷人的钱当钱，从前一两银子掰碎了能供一家子用上两个月，如今一两银子，连五十只小鸡崽都买不到，简直是离谱。
但秦肃听在耳里，思索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昨日他与下属联系上，下属带来的信件里，提起洙州爆发蝗祸，来不及收割的稻草都被啃食殆尽，但幸好正是收获期，大部分都收割完了，因此损失不算太大，但奇怪的是，蝗祸过后，洙州官府本该上报朝廷，告知明确损失，但洙州官府却迟迟不报。
因此秦肃让他们去探查下洙州的具体情况。
目前还没有回信。
“你这样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的本金就只有十两，”却夏看他一眼，一样样给他算支出，“修葺屋顶，用了三十文，给你买药，花了二十文，打铁花了五十文，买种子花了五十文，买鸡苗用了一两，再加上平日的吃食，我哪来的本钱去做你口中的‘长远’生意？”
“而且呢，人还是得认清自己，我的现状就只允许我做这些只能解决温饱的生意，等温饱问题解决了，才能想日后不是吗？”
秦肃低头看着眼前的人，有些不解，“你倒是奇怪，若是你把曲辕犁的图纸卖出去，挣到的钱必定不会比你卖鸡蛋的少，甚至还多了不知道多少倍，我也可以在陛下面前给你夸赞几句，说不定你就能转入平民身份，不必再遭这些罪了，但你却不要。”
却夏不要，不是因为她清高，只是因为曲辕犁并不是她的发明，即便是在一个历史上没有记载的时代，她也没办法安心去享用他人的成果。
但却夏不知道该如何向秦肃说明其中原委，只能沉默。
半晌，却夏注意到树下的背篓，那是昨日秦肃背回来后，取出曲辕犁零件后就放在那不管的背篓。
却夏走过去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包装和昨日一模一样，她取出，把其中一个丢秦肃：“你昨日没把它拿出来用？”
秦肃接过布包，掀开一角看了看，没看懂那是什么。
便用眼神询问。
却夏抱着另一个布包，透出的形状秦肃倒是看清楚了，那是几个碗。
却夏抬了抬脸，道：
“你的帷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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