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瑭做了一个梦。
时隔多年,她重回儿时生活的垃圾星,站在高空轨道站上俯瞰脚下的星球。记忆里压抑、庞大的垃圾山,此时也不过是脚下的一堆蚁山。
不远处,是被众人称作“禁湖”的一片神秘水域,传言那里面有吃人的水妖。
可漆瑭自小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劲,所以她不怕,常常去湖边玩水。本就孤立她的小孩们,凭此更加确信了她是一个怪胎。
不过,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漆瑭垂眸看着脚下的湖,它的颜色十分独特,清澈的蓝里透着幽微的绿,像是镶嵌在星球上的一只眼睛。
车祸发生的极为突然,压根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一眨眼,她就死透了。
再次睁开眼睛,她穿越到了修真界里的鬼地方。面前飘着一只半透明的鬼魂,泫然欲泣地说:“没错,是我将你召唤而来的,我叫季棠,你叫什么名字?”
漆瑭:哈?
修真界着实有些妙不可言,据说季棠在跳无望崖而死后,心有不甘,阴差阳错召唤来异世界的漆瑭魂魄,旨在帮她完成生前执念——
让一个将她当作替身长达百年之久、为私欲将她从凡间带上仙途、却又亲手剜去她的内丹的渣男忏悔……
**
漆瑭这一觉睡得很舒服,身体里的旧伤、疼痛都消失了,浑身轻飘飘的。她悠悠转醒,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眨了眨眼。
这是一个陌生房间,窗帘很厚,却只拉开了一条缝。光线很暗,更使她头脑昏沉。
她坐起身,恍恍惚惚地,看见了坐在黑暗处的一个人。
那人双腿交叠,气势极强。周身萦绕着不祥的黑气,薄纱般笼罩着墨色的长发。
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出一种几近苍白的颜色,这种苍白在他身上却不显病弱,反而平添了些许妖异。
极致的白与极致的黑,竟碰撞出奇异的秾艳,令人有些目眩。
然而更惹人注目的,却是那双眼睛。眼底凝着令人心惊胆战却又无法言说的东西,不轻狂,却视万物为蝼蚁。
那眼神莫名看得人心口发凉。
身下的床也很凉,像整块的大冰坨子,经年累积的寒气丝丝缕缕地往人骨头缝里钻。
漆瑭打了个喷嚏。
这声喷嚏打破了满室寂静。男子动动手指,一个被黑气缠绕困锁的人影便跌在漆瑭的床下。
正是鬼魂季棠。
她满眼惊恐,被捆住的唇齿间泄出挣扎的“唔唔”声。众所周知,生灵与死魂有生死之隔,不仅无法相互触碰,而且正常情况下生灵是看不见死魂的。
可是男子不仅能看到她,他操控的黑气竟然还能将她捆住。
漆瑭与季棠大眼瞪小眼,眼神你来我往。
漆瑭:他是谁?我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
季棠:不知道啊!
漆瑭:他竟看到你了,那我俩的身份岂不是暴露了?
季棠:不知道啊!完蛋了!
好的很,一问三不知。
漆瑭清了清嗓子,想到一个很符合当前世界观的开场白:“先前多谢仙君相救……”
话音未落,暗处的人眯起双眸,便有黑气蛇行般缠绕住漆瑭。他手指一勾,黑气便听话地将少女扯到他脚下。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神饱含某种从容不迫却又**裸的侵略性。
漆瑭的心里咯噔一下,头皮有些发麻。
“你是什么东西?”他漫不经心地问。
漆瑭的脑筋转得快,慌张时候尤甚。心知把柄捏在人手中,说话就得虚虚实实避重就轻,关键是,不能说谎。
“我是漆瑭。”少女的笑容明透,眼中虽有慌乱,却不见半分诡诈。她甚至还顺便介绍了床下的那只鬼,“她叫季棠。”
“哦。一个异世之魂。”易昀似笑非笑,毫不留情地拆穿,几乎是给了她当头一棒,“和一个随时会烟消云散的执念体。”
漆瑭很震惊:他怎么知道我是异世之魂?!我会被土著人民当成非法入侵者搞秘密研究吗?
季棠也很震惊:死不成厉鬼就算了,怎么连鬼也不是?!传闻中的脆皮执念体竟是我自己!
接着,易昀单指轻拨,空中显形出一条血红色的线,一头没入漆瑭的心口,另一头没入他的心口。
漆瑭猛然想起来昏迷前听到的那句话——“心契”、“同死同生”、“共享伤痛”。
“心契是为何而结?”他问。
黑气倏地缠上红线,红线巨震,痛得漆瑭倒吸了一口凉气。
心契是这世上罕见的秘术,一旦缔结,唯有服下净离秘境中的扶桑果才能将其抹除。扶桑果离树一刻而亡,故而只能亲身去采摘。可是净离秘境五百年才开一次,下一次……是在三月后。
心契有诸多种类,有的仅能同生共死,有的不仅同生共死,还兼具伤痛共享功能,只看施术者的目的与需求。但无论什么种类,缔结心契都需二人心甘情愿。
红线另一端的易昀却好似感觉不到心契震荡的剜心之痛,仍然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强势高傲至极:“别再耍花招。若是回答让本尊满意,或许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漆瑭心呼冤枉,她怎么知道心契是为何而结?!
脑筋急转,她大概摸清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在冥界内能自称尊上的,恐怕只有那位季棠口中的“暴君冥主”,而他,就是她昏迷前没能捅死的那人。但是,他看上去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了……
对她来说,这算好事。若那所谓的心契是真的,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少女抬起头,语气刻意柔柔的,“小女不知,当时我身负重伤,已经神志不清了,什么也不记得。”她垂下头,话风却陡然变得尖锐,“不过尊上,也许您杀不了我,毕竟你我结了心契,同生,同死。”
初次交锋,她反将一军,二人打了个平手。
此时,男子于高座傲慢的俯身,如同一个万事尽在掌握的上位者;而少女狼狈地跌在地上,被黑气控制着高高地仰起头,露出要害处脆弱的咽喉,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引颈就戮姿态。
看起来这是个实力悬殊、胜负已定的局面,就连易昀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她胆敢与他叫板,不过是以卵击石,处处是劣势。
他垂眸拨弄着手心听话的黑气,不疾不徐地问:“你是在威胁本尊?”
漆瑭不卑不亢地对视回去。惊讶地发现,他的双眼已不再是满目灰翳,而是黑白分明。黝黑的瞳仁深处,淌过幽幽的绿意,像梦境里骤变的湖,神秘,骇人。
她避其锋芒道:“没有,小女不敢。”
“不敢?”他慢条斯理地收紧黑气,勒紧了她的脖颈,“我看你胆子大的很……”
易昀突然顿住了。尽在掌握的从容表情生生崩裂,平静的眼神陡然变深,黑气一颤。
漆瑭松了口气,赌赢了。
这是她猜测的、自己拥有的最大的筹码。
依稀记得晕过去前,那个人说“共享伤痛”,是不是意味着她身上的伤与痛,会同步转移到他的身上?本来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但是现在……
他说不出话,就是因为用劲太大,掐得她喘不过气。她窒息,他当然也会跟着窒息。
漆瑭想的不错,易昀简直难以置信:那蠢货跟这女人结的心契竟还是伤痛共享?!
“好!”他松开对她的桎梏,反而笑了起来,“你真是好的很。”
易昀面无表情的时候,气势迫人而冷峻,危险得明明白白,令人不敢直视。可一旦笑起来,就如拨雾看花,露出昳丽的长相,眼底流淌的绿意愈浓,宛若竹林中一闪而过的毒蛇,令人冷不丁后背发毛。
漆瑭心觉不妙。
下一瞬,他周身黑气如孢子般炸开,磅礴的灵力鼓荡。漆瑭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竟然进入一间地下囚室。
无尽灯嵌于墙壁,囚笼内的光线昏黄暗沉,囚笼外,看守的鬼将见到身侧凭空出现的来者,敬称一声“尊上”,便垂首退走。
墨色长袍逶地,金线暗纹滚过若隐若现的华光。易昀惯于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一切,独裁而强势。
那个胆敢与他叫嚣的少女,此时狼狈地跌在肮脏的囚笼内,正昂起头,不解地看着他。纵然不解,却无半分惧怕。
漆瑭其实是怕的,但是越怕就越兴奋,大脑也就越清醒。
果然如此,她想。她之所以上来就莽,而不是小心翼翼与他周旋,就是因为想到了会这样——被圈禁,不让她死,却又让她无趣难捱的生不如死。
这是一场关于主动权的博弈,她固然可以让步、顺从、低伏做小,设法当一个狗腿而不是囚犯。
可那不是漆瑭的性格。
她要活,就要活得漂亮。
“你要囚禁我?”她主动问。
易昀不置可否。
漆瑭轻轻一笑,用最轻柔的语气说着最锋利的话:“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不怕疼,更不怕死……”
她猛地拔下发簪捅进大腿,知觉先是凝固,随后痛楚就如泄洪的水满肆意漫溢。
无尽灯的光晕里,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既无挑衅也无示弱,平淡的像白水。水面之下,却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暗流汹涌。
当痛感到达顶峰时,她看见他的喉结滚了一下。
想了想还是决定在作话多说一嘴,对剧情没什么疑惑的小宝们可以跳过直接看下章~
关于前三章的情节,其实可以说是耗时最久的几章,为了过签曾改过许多版本,最后才以这样的面貌呈现在大家面前。
我有想过,一本主基调感情流小甜文有必要写得这么苦大仇深吗?第一章女主杀男主,第二章你死我活……你们定了心契后顺其自然不就好了。
像我这样写,注定是有些不讨喜的。
但我转念一想,其实男女主的人设,本身在甜文里也不是那么讨喜。
阅读提示有预警,女主非善茬。开篇时,女主二十岁出头,很年轻,活得不算好,擅伪、反骨、警惕心极强、下手又黑又狠;而第二章正式出场的男主冥主人格,孤僻、久居高位、不通人情、强势至极。
他们注定是要争夺心契的主动权,进行一场“你我都不能真死”的你死我活。
写到后来,也有想过要不要更改“黄金三章”的情节,可是键盘的删除键怎么也摁不下去。
因为要抹去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的某种特质,是很难的。
她和他都不是完美人设,因为后来的他们也是从最开始的他们一步步走过去的。
我凭什么擦掉他们的脚印?
说了长篇大论,只是为了说——
接受不了的请退出,别贴脸嘴我男女主。
骂作者本人没关系,我会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但如果贴脸骂我男女主,我会很愧疚把他们带到这个网络上来。
求你了TwT,我真的很脆弱的,要骂也偷偷骂。好吗?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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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博弈(作话小作文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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