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当有活人需要料理时,李勃这个准死人的关注度势必有所降低。

秋天,旧日大景和北宁交接的瓜州大旱,饥民遍野,妖道自称炎帝少子,聚众而反。

朗替李勃打听到,这场叛乱的规模并不大,郡县和囤兵足以剿灭。但周玄业执意亲征。

他想做一个名垂青史的皇帝。李勃喝了一口丹枫茶,想必今年山上的丹枫会更红了。在所有种类皇帝中间,能够打天下的永远是第一等,周玄业好大喜功,一定不肯放过任何机会。

“武。”李勃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字。

朗抬起头来看了李勃一眼,神色是舒缓的。在他看来,一则李勃总算愿意跟他说些敏感话题了,所谓交心;二则,李勃过去要么整日心神涣散、要么强颜欢笑,此时却有了开玩笑揶揄人的心思。

“武”——周玄业为了死后能拿到武这个谥号,可真用力啊!两个人心照不宣,继续喝茶。

出征仪式是在一个凉爽的早晨举办的,吹吹打打大半日,到了真正出发的时候,大臣们都有些昏沉困倦了。

祭天、占卜、辞行……周玄业披着一身精美的甲胄骑在马上,神采奕奕,李勃简直有些嫉妒。

好久不见的玉柳也出现在仪式上,按照规矩涂了很厚的粉,一身沉甸甸的大礼服,端庄威严。只顾泪眼婆娑地盯着周玄业,担心着哥哥并不存在的生死安危,全然忘了找李勃得麻烦,尽管李勃的位置距离她很近。

“表妹,等我回来。”周玄业接受李勃祝酒时,低低的说。旁人只当他们在礼节性的寒暄:顺昌王,朕不在宫中,你要安于天命,保重身体一类。

李勃的脸已经笑僵了,一时之间也拉不下来,变换不出其他神色。她用谄笑叫他放心:她无心反叛、无意捣乱、无力东山再起,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儿。做谁的阶下囚不是做。做你周玄业的不见得不好,伪君子有伪君子的好处,我李勃领会得。

在这场不知是驴唇不对马嘴、亦或是心领神会的表情交流中,周玄业回报她另一个微笑,笑的令人如沐春风。

等到周玄业骑着马带走晚夏最后一缕日光时,她才在心里反刍:孤和你是亲戚?嗯,确实是,可你这么叫,确实挺肉麻的。再说一句亲亲热热的表妹有什么用,李勃到底做过皇帝,对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缺乏认可。至于笑容,一概归为穿堂风,捉摸不定。

玉柳到底是留了一些心思给她的。

想来追求鹤年这条路确非坦途,她只能将脾气撒到李勃头上。

“蛇!”

“有蛇!”

“是银环蛇!”

尖叫是自李勃隔壁桌发出的,一位年高德劭老人,身着臣子最高礼服——绛紫袍,应当是早已经悬车致仕的三公。李勃简直不肯相信那样尖锐高昂的声音来自这样一个衰微老朽,方才给周玄业递酒,他手抖得筛子一般,撒了大半。

紫袍老人衣襟瞬移到几丈开外,身手比后面侍酒的小黄门灵巧太多。已经这把年纪还这样怕死?李勃心里充满偏见,后来她会知道多大年纪都是怕死的,老人尤甚。

蛇在李勃的桌子上,昂起头来,丝丝吐着信子,优雅地盯着她看。距离太近了。

原来并不是银环,只是一种满身条纹类似银环的小蛇而已,大致无毒,老大人老眼昏花了。

朗怕蛇!李勃抬起袖子,想挡一挡身后。

蛇不见了。

李勃焦躁起来,余光里玉柳的神色由幸灾乐祸转为失望。这蛇肯定是无毒的,除非在盛怒中控制不了行为,要论精心谋划,她没有下死手的心理素质。

丝丝,李勃给衣摆下面的声音吓了一跳,骤然起身。

蛇已经给人捉在手里。

是朗。

朗捏住蛇头下面,镇定地同李勃说:打蛇要打七寸。

嗤的一声,蛇不动了,身子软软的垂了下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小时候怕成什么样子!

玉柳在扇子后头怒目而视。李勃当下决定这些日子一步也别出顺昌王府了。

顺昌王府也不和睦。

李勃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央求朗找些书来读。

“就读林素君那本,读逃跑的那折。”

朗自顾自抄起《诗经》。

李勃改变了主意,“给孤读《凯风》。”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朗,你不用自谦,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啦!”李勃好久没开过伦理梗的玩笑了,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朗没有笑,李勃也笑不出来了。半个时辰前,她烧掉了一张纸条:元已抵东山。

字条是朗给的,皱皱巴巴,日期过了很久,也不知道经了多少双手。就在周玄业的都城、在密切被监视的顺昌王府。李勃捏了一把汗。

“朗,你知道孤读那一首最心有戚戚?”

不等上官朗回答,李勃自顾自地背诵起来:“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李勃定定的看着上官朗,为了你年轻气盛、非黑即白的忠诚,为了给孤一点安慰,你冒死传递消息,一旦被发现,百身莫赎,如同给孤殉葬有什么分别。

“我不喜欢这首。”朗说。他的意思的:我愿意。

“孤喜欢。圣人微言大义,最能让人长教训。”李勃说,她的意思是:我不愿意。

“我喜欢大雅,创业维艰,筚路蓝缕,都是大周昭昭天命”。朗的意思是,我比你知道的多,比你有信心,消息的价值是超出你的预期和想象的。

采莲送了葡萄果盘来,李勃选择闭嘴。

这些日子,朗总是为着玩花草牌和李勃吵架。

李勃抗议:“打牌是为了解闷,不是为了折磨人!”

朗看了她一眼,置若罔闻。

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孤可不是嘉儿。李勃凄然地想起韩嘉。

“规矩不是这样的。”李勃又输了。

“规矩就是这样的,你心绪不宁,所以会输。”朗说。

一日打六个时辰的牌,谁心绪能宁?上官朗不知道发什么疯。

他恰逢其时地抬起头来,对上李勃得眼睛,告诉她自己不但没疯,心绪还好的很。

“规矩不是这样的。”第三日中午,李勃终于忍不住了,花草牌的玩法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一一被回想起来,没有一种是朗当下这样复杂的。

“现在就是这样的。”朗说,“你出错了,兰花现在管不了荩草了。”

“我不玩了!”李勃站起身来。

“不行。”

李勃得袖子被朗拉住了,他手法很巧妙,根本挣脱不开。

“放开孤,孤要喊人了。”

朗做出请便的姿势。

李勃想了想,暂时闭上了嘴,看上去朗只是略沾衣角,人还好好坐在那里,一副研究纸牌的样子,李勃若真是叫人,才当真是大题小做,满心被害妄想。

“朗,你不是小孩子了,孤与你授受不亲。”李勃压低声音。

“某自幼出入你宫中,往来殊无避讳,今日依然如此。”朗神色如常,表示身正不怕影子斜。

“下了这半日,难免焦躁。’

朗主动叫人来:“采莲,倒茶!”

两杯丹枫茶放在青石板桌子上,李勃的袖子还给拉着,采莲面露异色,朗也不解释。

“殿下,请坐,喝茶吧!”采莲一走,朗忽然露出笑容来。

“孤不坐、孤不渴,孤不喝!”

朗还不放手。

“孤要出恭!”

“孤支持不住了!”李勃补充到。

朗神色一呆,随即松了手。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顺昌王府位于诸王巷。大家都是有权有势的人,挤在一起,地界难免狭小。因此李勃有机会在府中任何一个角落和朗狭路相逢。

“巉岩代表西南。”朗抓住任何机会,即便不能打牌,也要一再低声重申规则。

李勃受不了了:“好好,我学,你写下来不行吗?写下来,我三五日间全都背熟行不行?”

“不行”朗神色阴沉起来:“不能写,你也不能!”

牌每日都在打,占据越来越多的时间。朗似乎有意放水,一再减缓李勃认输的速度。

巉岩,西南。荩草克兰花,乱贼……西北军,一切都像一团浆糊。

第六日,一局终了,李勃忽然神色清明地抬起头来。

草野人郭开元于岩城聚集,招募情况不详,北宁暂不知。

草野人郭开元屯田分土给流民。

郭开元不仅仅是活着,甚至不仅仅打算给周玄业捣乱。他还对当初的目标没有失去信心,即便在实施的过程中发生了滔天巨变,信息阻隔多时,一切联络被毁,连李勃都觉得无力回天。

花草牌被设计成一套密信系统。谁设计的?都有谁从中传递?为了什么?

最要紧的,凡事都讲究一个为什么?李勃不得不问。

门外阵阵喧哗传来。

“让我进去!大胆奴才,还敢拦着!”

是玉柳,为什么来,不用问。

朗霍然起身。

李勃全部注意力都在更令人震惊的事情上,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失掉了感知力。喧哗平息,朗回来的时候,她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雪霜寒。

“你没伤到她吧?”

朗摇了摇头,将剑挂好。

周密、复杂、琐碎。李勃想起当年大景后宫那一条条信息索道,以及索道背后深不见底的关系,牵涉到的各类人等。想到这儿,李勃反倒不敢问了,那样复杂的消息渠道要很久很久才能建立,如今通往顺昌王府的这一条,搭建了多久?朗从中承担什么角色?

信道犹如蚁穴,那样精密,掘开一点,都将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李勃彻底闭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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