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懵懂时的寄望,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实现。
壹.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他是他,又不是他。
他们有同一个名字。
霍云书。
现实中的他喜好读书,如果不是大哥罹难,他也许会成为一位学究。
梦中的他对术法满腔热忱,闯上王樾山,只为拜学。
陌白,不,彼时她不叫这个名字。
山腰的白衣女子叫她“主上”,太虚族的老妪唤她“殿下”,后来,异世山崩,她成为了世人闻之色变的“墨主”。
明明救了所有人,却被当作灭世主。
炬蜉树下,战殇染血的发带随风扬起,山下的人一连多日骂她心狠手辣,枉为太虚继任者,抨击她不顾家族大丧,着红衣,饮新酒。
山下的闹声越大,树下翻倒的酒坛子越多,醇香的酒味弥漫整个山间。
再也没有人能阻她喝酒。
他站在初见的地方,看她倒尽一壶又一壶的酒,身侧随他前来的霍氏仆从陪他站了半日,几次欲言都被他制止。
白衣女看不惯他一副被罚站的样子,像是她们欺负他,抬首对树上的人说:“主上,霍氏来要回生辰帖了。”
倒酒的手停在空中,默了许久,好似不记得生辰帖是何物。
白衣女提醒道:“主君见您与霍氏少主处得来,做主为您订下的亲事,现在太虚无人,霍氏上门来退亲了。”
她虽被酒精糊了脑子,那句“退亲了”的欣喜小尾音还是能听出来的,壶中不剩滴酒,空落落的,心闷的慌,随手一甩,空酒壶飞出,摔在石壁上,瞬间碎裂。
“父君订的亲,自是去找,父君退。”
“侍魂主不乐意退亲,直言便是。”仆从终于忍不住出言,“异世谁人不知太虚全族就留了你一个,别说你父亲,就是第二个太虚族人都寻不见。”
他奉命陪少主来退亲,如今的太虚已不比从前,留下一个孤女,无父无母无族,杀戮成性,怎配做少主夫人。
树上的人被酒精糊乱了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白衣女愠怒:“霍云书,你手底下的人都这么欠管教吗?”
素手一捻,一粒光点没入仆从额头。
参和杂色的头发变得花白,沟壑从眼梢蔓延至脖颈,身躯佝偻,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瞬间变成半截入土的老头。
“少,少主,我,咳咳,我这是怎么,了?”
在场其余两人都没想到女子会突然出手,霍云书习无数术法,在王樾山也待了许久,与白衣女亦是相熟,但从未见她出手,以为是普通侍从,居然一出手就能让人一息间变得老态龙钟,仆从的声音沙哑且说话断断续续,这绝非幻术可以达到的效果。
背在身后的手暗暗作劲,霍云书心知他们之间已是死局,但,真的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少主,少主,救我!”
树上的人听见咋呼声,施施然转头,撞上一对澄澈又带着乞求的眼神,烦闷的心更燥。
她当初怎就选了一个他呢?
一簇树叶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正要打下响指,树下的老人已作尘灰。
手势停顿,她,还未施术。
“你这是何意?”白衣女离得近,看得真切,是霍云书亲自动手将自己的仆从除去,“投名状?我们可不吃你这套。”
“我知他们的所作所为寒了太虚的心,我愿为他们赎罪。”
贰.
他听见自己说要赎罪。
赎罪?
赎什么罪?
从不妄杀的人居然当她的面亲自动手,数十壶织花酒浸染的脑子渐渐清明,她单手撑住树干,一跃下树,鲜红斑驳的发带垂在发后。
“为一帮不知感恩的人自锢王樾,值吗?”
她落在他面前,酒气未消,带着半分慵懒,浑浑的,仿佛下一秒便要睡去。
根本不像外界所传,太虚少君嗜杀成弑神,双手沾血,眼眸猩红。
“他们负你,我不想负你。”
一别十五年,他在天阶过得不知日月,好不容易出来却得知太虚没了,霍氏逼他上门退亲。
他们说她是无恶不作的妖女,练习妖法,害死自己所有的族人。
他不信,他在天阶内感应到的动乱绝不是她一人能造出的。
一定有别的原因。
眼前光景快速闪回霍云书出天阶的十年前,一场地动令冥府渊的怨气外泄,前任冥府主死于怨气侵蚀,冥府全军覆没,绝气前冥府主拼着最后一口气向太虚传去消息,请求援助。
不知为何,太虚并未传告于其他家族势力,太虚主君独赴冥府渊,以一己之力封住冥府渊中的怨气。
后来,太虚主君亲自上了一趟王樾山见自己的女儿。
炬蜉树正值花期,织花如焰光,小殿下难得没有犯懒躺在树上纳凉,亲自指挥人摘下沿的花瓣。
“挑好的,仔细些,别捻坏了,摘两筐送去太行,让禾珊姑姑做织花糕,再摘十筐送去太宁,莲弟说崔老的酒窖许久没增新,他办宴没织花酒不起兴致,把多的统统拿去酿酒,来年父君大寿,我定要喝得畅快!”
“殿下。”
“嗯?”墨颜白经侍从提醒,注意到矗立在不远处的人影,脸上欣喜更甚,难得露出娇笑,“父君!”
王樾山被她下了禁制,今日需要人手摘织花才临时把阵法撤下,所以太虚主君上山,她并未察觉。
太虚主君是从太虚一族出现起,便存在的领袖。
异世有许多主,司书的文渊主、司礼的文津主、司法的文溯主、司音的文澜主等等,能被称为君的仅有太虚主君。
因为前面的人都在各样的俗事中先后无命,唯有太虚主君,与太虚族一同活了万万年,甚至会更久。
太虚主君是一位温和的中年人,不喜蓄胡,衣着总打理得干干净净,不识主君者见他第一面定会以为是哪家的长公子。
“父君怎的来了?母上没有同来吗?”
天不怕地不怕的太虚小殿下只有在她的父君面前勉强乖巧一下。
太虚主君沉声:“独吾一人。”
心系族人的太虚主君此刻一定会去炬蜉树下与族人寒暄,独自见她,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灿颜渐渐收起,她已没了方才的兴致,单觉得树下的那帮人吵得很。
“你们先停了,把东西带走,都下山去。”
“是。”
太虚小殿下的心情从不藏着掖着,明眼人都瞧出父女俩有要事相商,闲杂人等撤得很快,王樾山又回到了往日的静谧。
小殿下静默地听完父君的慷慨成词,只问了一句:“值吗?”
“颜白,这是你的命,也是太虚的命。”
太虚主君离开,王樾山又只留她一人。
他看着她目送父君的背影,几年不见,她的背影比从前更加单薄,仿佛置身孤岛,一阵悲意从心底溢出。
她被所有人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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