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静？
提笔落笔，墨染纸面，人自然就静了。
身为文坛首者，怎会连这点常识也不知道？
等等…
姜如意双眼瞪大，反应过来刚刚沈弈出说了什么话，她神情诧异道：“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我爹爹？”
沈弈出道：“这不难猜…”
见姜如意那副愣神模样一直维持不变，他耐心道：“《小儿语》装裱精细，你当是很爱惜那副字卷。”
“却在不愿卖的同时，愿意拿来做蒙写底稿，想来你意不在其间书法，而是念那落笔的人。”
“再有你送到李府的手稿，笔迹有力，因是童子功所致。”
“今日你与那文人对峙之言，非懂书画以及文房四宝之人，不可探得，且若不是亲近人、身边人，不会传授你这些不竭密语。”
他口中几条分析，言之凿凿，条条俱是道出姜如意与对方关系的特别。
其实，最主要的一点，他还没有说。
一般文人不会选教学题材去提笔。
因为下笔难，达意更难。
然而，这卷《小儿语》笔下却静意十足外，还裹有一层纯纯教诲之心，让观阅它的人，霎时犹如临堂听学。
那日，沈弈出在如意四宝堂品味《小儿语》时，本还困惑这人是为谁写下如此“稚趣内容”的一幅字，姜如意又为何会敢冒被府衙追责的危险，挂无印无题的一卷墨宝招摇，直到后来见到了姜如意的手稿练笔，带有《小儿语》的影子，以及后来听李赢提及姜如意的身世，他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眼下不用于辩解，乃是他思及道出此事，会牵扯亡人旧事，惹姜如意心伤，是以，才避而不言。
这时，就着沈弈出给出的最后一语解释，李赢插嘴道：“「不先好好感受这赋予我们展示才能的四宝，便无法静心与之相融相和，从而使出自己最大的功力。」如意娘子可能不知，文首当年教导四生，在他们握笔之初，传授的心得，也是这一句。”
姜如意狐疑道：“文首有训过此话？”
文首之言，文人、文生都会谨记在心，更何况是这种提点书画造诣的内容。
十分不解，她呢喃道：“可为何刚刚众人是那副反应…”
李赢声音压低了几分，解答道：“为了避免不谙匠艺之人，偷工误民，以及寻常学子能专注一隅。”
“这法子和这事，除了文坛四生，世间无人知晓。”
眼中深意无数，竹笔旋动一指，看看沈弈出，又看看姜如意，他嘴角一勾，道：“但是，此刻又多了一个你。”
“如意娘子，你还真是给我们惊喜啊。”
由他话，借此机会，姜如意状似浮想联翩，拉近与沈弈出的之间的距离，道：“我爹爹认识文首？”
沈弈出淡淡地道：“我祖父年有七十余，并未得姓姜的忘年交。”
姜如意道：“难道是令尊？”
李赢道：“沈伯父可从未离过京。”
片刻，他补充道：“伯母也未离开过。”
“那…”
“那”了半晌，姜如意有些气类，摇头无奈道：“我不知道缘由了。”
暗地里，她却是用余光瞪了李赢一眼。
李赢想着事，根本没瞧见她的神情，自顾自地道：“所以啊，弈出本都放弃你那篇《小儿语》了，适才听了你的话，他又对你那副《小儿语》再度生出了兴趣。”
“要不，你大度些，卖给我们？”
原来，到此不是专为我解困。
如是想着，姜如意眼中漏出了些许失落，嘴上一点不带犹豫，拒绝道：“不卖。”
沈弈出眉头一锁。
李赢又开始把玩起那只笔，漫不经心道：“弈出又赢了，你果然不会卖。”
二人说来说去，都未提及要找姜父，而是一直向姜如意索买，实在是不合常理。
然也 。
早在姜如意初登李府门那次，李赢便派人把姜如意调查了个仔细。
姜如意八岁那年，因姜父押送货物，被匪盗所害。九岁那年，姜母忧思成疾，随她父亲而去，姜如意自此便没了依靠，跟着叔父叔母生活。
两年有余，又因叔母不喜，在京度日花销太大，他们便把姜如意这位外人，送回了她土生土长的善琏镇。
李赢知道姜如意缺钱，且还知她想挣银，买回那间姜母生病时卖掉的二开铺子。
他诱惑道：“如意娘子可要考虑清楚了，弈出方才向我透露，他愿将价格提高到百金。”
百金？
的确很叫人心动啊。
二人对《小儿语》实在执着，倒是提醒姜如意此次来长兴县的目的。
她秀眉一紧，为难地看向沈弈出，道：“沈公子，我…”
模样娇娇滴滴，委委屈屈，是她一贯在做买卖时使用的小伎俩，为的是在一来一回的还价中，叫对方不好刁难她。
沈弈出脸色微暗，道：“如意娘子这套应客之法，以后莫要用了，不适合你。”
姜如意一愣。
见状，李赢神情认真了两分，对姜如意劝道：“他眼睛贼毒，如意娘子你坦诚些，我们不会强买的。”
他的手，却明晃晃地比了个“一”，提醒着姜如意字卷可换百金。
经沈弈出道破，姜如意本还觉尴尬，正打算收起那副神容，眼下，听了李赢的话，又瞧见了李赢的小动作，心下一顿委屈，跟着脸上那模样，也没办法调整回来了。
这一回，她是真情流露。
沈弈出自然也是能看出来。
他撑扇朝侧下一压，遮打住了李赢那只招摇的手，道：“不存恭谨，有失德心。”
突如其来的训斥，让李赢奋身而起，他这才看见沈弈出脸上漏出的不喜之色。
默默撤回手，他不驳也不论，向姜如意赔了一礼，对沈弈出嘀咕道：“嫌我多事，你自己谈吧。”
抱怨完，他拿着那只竹笔，摇着手中的折扇，靠站到了一旁。
姜如意未曾想过事情会如此发展下去啊…
她还指盼着李赢帮忙，能尽快拿到“活招牌”，回善琏镇好好经营四宝堂。
这时，沈弈出道：“你不愿卖《小儿语》，令尊可有给你留下其他手稿？”
自知已得罪了李赢，姜如意想都不想，生怕就此与沈弈出再无交集，话顺话道：“有！”
“有…的。”
“爹爹的手稿，我自是有很多，只因没有《小儿语》出彩，故此没有装裱展挂。”
沈弈出道：“练笔通常没有收藏价值，如意娘子可愿卖我？”
“啊？”
怎么老想和我做买卖…
姜如意迟疑道：“这的确不值钱…”
沈弈出听出她话中语气，声音一低，道：“手稿也不愿卖我吗？”
他此时此刻的口吻，比之李赢先前那番话外话，更易让人误会，仿佛是在说：你就这般不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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