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村落

随着长公主宫叠叠出嫁,偌大的长乐宫一下子显得空寂了许多。用罢早膳后,侍卫统领端赫然手提一杆长枪来到一片空地上耍了起来。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要有空,每日必会练上一两个时辰。

日光散漫,但见他手握长枪,耍得虎虎生风,枪尖闪烁的寒芒夺人眼目。忽听有人唤了一声“端大哥”。

端赫然一愣,收枪停了下来,扭头一看,只见一位穿了米黄色罗裙的少女施施然走了过来,忙道:“篱落姑娘,怎么是你呀?”忽又瞧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篱落问道:“端大哥,你应该知道梁大哥家的详细地址吧?能不能告诉我一下?”端赫然道:“我们俩是好兄弟,我当然知道。怎么?你要去他那里找他?”

篱落四下看了眼,压低了声音道:“我想去看一下。此事你不要告诉旁人。”端赫然面带犹疑之色,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他家在洞城下面的寥县。县城东南方向五十里处有个槐花村,因为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槐花林,所以村子就以‘槐花’命名了,很好找的。不过,廖县据此有几百里地,你怎么去呢?”

篱落笑了下,道:“我自有办法去。端大哥,不跟你说了,我还要赶着回来。”说罢身子凌空飞了起来,化作一道绚丽的黄色光影直冲天际,向洞城的方向飞去。

自那日离开长乐宫后,篱落的心里一直就不踏实。虽然经过了梁郁诋毁上官涤尘的事情后,她对他已经殊无好感,可这最多也只能算是因爱生妒而已。毕竟在长乐宫里有几年的同僚关系,二人的关系不错,她也不希望对方出事。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偷偷去一趟较为妥当。好在自己已经达到了“羽化蹈虚”的境界,来去最多也不过半日的工夫。

飞掠了一阵,洞城已在眼底。城楼、房舍、马车显得小巧玲珑了许多,像是戏法里变出来的似的,似真似幻的感觉。又过了片刻,一大片深绿色映入了眼帘。篱落心想这应该就是端赫然口中的槐花林了吧。

篱落身子一折,轻轻地落到地面上。眼前的一大片深绿色全部都是槐树的叶子,可惜此时节槐花早已落尽,否则纯白色的槐花挂满枝头,空气里飘散着槐花的香味,那风景一定美极了。

篱落向前走了几步,可见树上挂满了成熟的槐角,有好多男女挎着竹筐在树上采摘,过去找个人问一问吧,看看梁郁家在何处。

走了十多步,已经入了槐花林。篱落尚未开口,自己已经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所有男女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她身上,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见一位老者咳嗽了一声,和蔼地问道:“小姑娘,你是外地人吧?来俺们槐花村干嘛。是走亲戚吗?”

篱落抬起头道:“大爷,梁郁是你们村人吗?我是来找他妹妹梁桃桃的。不知她此时可在村里?”

话音方落,忽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你来找我吗?我就是‘梁桃桃’,梁郁是我阿哥。”只见一位约摸二十多岁的妇人挎着竹筐走了过来,头上扎着头巾,着装朴素,倒是显得清爽干净。

梁桃桃走到篱落身旁,用眼神仔细打量了她一下,试探着问道:“你是篱落姑娘吧?”篱落略感好奇,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梁桃桃开心道:“还真被我猜对了!啊!你跟我阿哥形容的一模一样。走!到家里说话去!”说罢走在前面带路,篱落跟在后面。

出了槐花林,二人走在歪歪斜斜的田埂上,旁边的庄稼地里种满了一垄垄的红薯,好多农人们正在用犁子犁红薯沟,妇人们负责掰开松土里的红薯,一派繁忙的丰收景象。

梁桃桃边走边道:“篱落姑娘,上回阿哥来信说入了上官府,他现在当差很忙吗?怎么连一封书信都不给家里写?有三四个月了,阿爹、阿娘都急坏了。”篱落怔了一下,看来她还不知道梁郁早已离开上官府的事,他果然没有回老家。

篱落犹豫了一下,陈述道:“桃桃姑娘,你可能还不知道,梁大哥在一个多月就离开上官府了。”梁桃桃闻言停下脚步,转头望着篱落,好奇道:“离开上官府了?那我阿哥去哪儿了?是去别处当差了吗?”

篱落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他走的时候只说要返回老家,我一直以为他已经回来了。直到前几日回长乐宫,端赫然说接到了你的书信,询问你哥哥的近况。我觉得很奇怪,所以今天才亲自过来看看。”

梁桃桃的脸色沉了下去:“这就奇怪了。家里最后一次收到阿哥的书信大概是七月中旬,从此以后就再没收到信了。往常他都是每月一封书信,雷打不动的。”

七月中旬!那是长公主宫叠叠刚嫁入上官府的时间,自己也跟着入了上官府。

二人穿过几条田埂,村庄已经可以瞧见了,全是大大小小的茅檐草舍,到处是玩耍的孩童和鸡鸣狗吠,一股朴实的乡土气息。

入村后,不时有路人跟梁桃桃打招呼,不过目光全部落在了篱落身上。篱落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低了头紧紧跟在对方身后。梁桃桃猜到了她的心思,道:“你别见怪。这里穷乡僻壤的,常年也不见个外人。所以只要来了生人,他们都非常好奇。尤其是来了你这么标致的姑娘,任谁都想多看两眼哩!”

篱落倒不知如何开口了,只是羞涩地笑了一下。穿过几间土屋,在一个小院门口停下了,只见篱笆墙上爬满了眉豆。

梁桃桃推开栅栏门,道:“进来吧!阿爹、阿娘帮人扒红薯去了,都不在家。”上前推开房门,篱落跟了进去。屋内皆是一些农家的寻常摆设,收拾得干净利落。她拉开一把竹椅,道:“篱落姑娘,你坐!我给你泡杯茶。”篱落道了谢,拿眼打量着屋内。

片刻后,一股香气飘了过来。梁桃桃端了一杯茶放到篱落面前,道:“这是我们本地产的土茶,是用晒干的槐花炮制的。你难得来一趟,好歹尝尝。”

篱落露出和善的笑容,将茶杯往自己面前挪了挪。梁桃桃也在桌边坐了,疑问道:“你方才说我哥哥一个多月前就离开上官府了,他为什么会离开呢?”

篱落想了想,还是将梁郁诬陷上官涤尘以及三人之间闹得不愉快的事情简要说了。梁桃桃听了,截然道:“不可能!我阿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也绝不会做出那种事!”完全是一副斩钉截铁的表情。

篱落解释道:“桃桃姑娘,你先别激动。我与梁大哥在长乐宫里好几年了,一直相处得不错。起先我也不大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或许他是因爱生妒、情难自已吧。”

梁桃桃眉头紧皱,陷入沉思之中,像是在思考着对方方才的言语。好半晌,她用一种略带惋惜的目光望着篱落,然后幽幽道:“篱落姑娘,我阿哥真的很喜欢你。每回来的书信里除了问候阿爹、阿娘之外,大部分的笔墨都在说你。他是个粗人,不善言辞,他把对你的情意都默默用文字表达了。其实,我在心里也一直想着你能够当我嫂子的。我们虽未见过面,可是通过书信我已经很了解你了。所以刚才在槐花林里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望着对方的眼神,篱落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可能觉得方才的话有些唐突,梁桃桃讪讪地笑了下,摆手示意道:“尝尝槐花茶。若是觉得好喝,待会儿我给你包一包带上。”

篱落端起茶杯抿了两口,只觉一股清甜的茶水流入了唇齿之间,果然别有一番滋味。梁桃桃犹豫了一下,道:“篱落姑娘,你看我阿哥会去哪里呢?”

“那件事闹得大家都不愉快,我猜想他或许是心情烦闷,去了别的地方散心吧?”梁桃桃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手指头,担忧道:“这可怎么好?我该怎么跟阿爹、阿娘说呢,他们每日都要问上好几遍,扯谎我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或许这次对他打击很大吧,出去散散心也好。但愿他能够早些回来,以免二老挂心。”

篱落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愧意,回想自己那日说的话,确实有些太绝情了,或许真的伤到他了吧。

梁桃桃的声音有些低沉,缓缓道:“不知怎么的,我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阿哥出事了。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不说一声就失踪的。他无论做什么事、去哪里都会提前跟家里说的。这回太反常了。”

篱落安慰道:“桃桃姑娘,你不要胡思乱想。或许是我那日的话确实说重了,伤了梁大哥,所以他才直接离开了。人有时候心情郁结的时候,到一处陌生的地方走走看看,说不定就慢慢想开了。”

梁桃桃“嗯”了一声,认真地望了对方一眼,试探着道:“篱落姑娘,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篱落道:“你说。”梁桃桃沉声道:“你说我阿哥蓄意诬陷那位上官公子,我觉得颇为蹊跷。会不会真有其事呢?我与阿哥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性格秉正、是非分明,从来不会播弄是非,背后说人坏话的。”

“桃桃姑娘,上官公子是我的夫君,又是当朝驸马。我跟他朝夕相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绝对不可能是梁郁说的那种人。”涉及到自己夫君的名誉,篱落自然是极力反驳。她不容许任何人在任何地方玷污自己夫君的名誉。所以方才的话里她直接将“梁大哥”换成“梁郁”,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鲜明态度。

梁桃桃自然也听出对方的话语生硬了一些,忙道:“篱落姑娘,你别误会,我没有诋毁上官公子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阿哥那么说了,肯定是事出有因,或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吧。”

篱落的语气也软和下来:“或许吧,等他回来后希望有一日我们可以解除这个误会。梁大哥的事情先不要告诉二老吧,免得他们忧心。或者可以让端赫然以梁大哥的口吻写封书信,你看怎么样?”

梁桃桃想了下,道:“这个法子倒是可以。那就拜托篱落姑娘了,让端大哥早些把书信寄回来,省得他们日夜悬心。”

篱落又抿了几口槐花茶,道:“我回去就办。时候也不早了,我该走了。”梁桃桃一看屋外,挽留道:“篱落姑娘,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吃了饭再走吧。好不容易来一趟。”

“不了,我还要赶回去。”作势站起身子往外走去。梁桃桃再三挽留,可是篱落坚持要马上回去。梁桃桃也就只得放弃了,道:“那我就不留你了,你稍等一下。”随即匆匆去了里屋,不多时拿着两个布包走出来,然后塞入一个布袋里。

“我们这里也没啥好东西,这是两包槐花茶,你带回去尝尝。”篱落没再推辞,接过来道了谢。梁桃桃送对方来到院门口,四下一望道:“篱落姑娘,你是怎么来的?马车呢?”

篱落并未回答,而是道:“桃桃姑娘,若是梁大哥回来了,别忘了给端赫然去封信。”梁桃桃点点头,见对方手臂一上一下展开,像极了画里要飞天的仙女的姿势,随后身子化作一道黄色的光影飞入蔚蓝的天空里,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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