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楼议事堂内，众人接到命令齐聚一堂。
上首的主位像往常一样依旧空着、没有丝毫变化。
新入门的弟子总是对从不露面的神秘楼主翘首以盼，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不过今日，总归是有令他们高兴的事情了——因为据说传闻中的那位回来了。
议事堂的上首旁侧设了两张座椅，右边那张距离主位更近。
左侧的人眼光忍不住的频频往右瞟，目光满是希冀。
而右侧的人忽略了她的目光、正小口抿着手中白玉盏中的茶水。
她似乎并不在乎这一屋子的人，也不在乎他们各怀鬼胎的盘算。只是专注的品尝着盏中的茶水，偶尔才抬起眸子，瞥一眼下面。
眸中像有一汪春水，温柔含情，望过来时却让人陡生寒意。
此人，竟是本该出现在丞相府的、丞相沈丘之女沈清荷。
几乎没有人敢直视她的双眼，只是盯着她花卉刺绣的衣摆。
柔软贵重的丝绸，揣度着不知是哪位秀娘的手绣，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约莫又过了半晌，她似乎品完了茶。
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弯起嘴角、扯出一抹更柔和的笑意道：“诸位可有事禀告？”
下面立刻有人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佝偻着身躯行了个礼：“少主。”
举世皆知，玄月楼楼主常年闭关，楼主掌权人却并不是圣女或者长老。
而是他们的......少主。
底下的新弟子们眼睛里迸发出光亮，暗想：这般温柔的女子。
真的是他们传说中的那位自视甚高、视人命如草芥、弄权鼓掌间、砍人如砍菜的少主子？
而早些时候入门的弟子眸光微动，似乎读懂了他们在想什么。无声点了点头，生无可恋状。
是的，没错。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
自视甚高、视人命如草芥、弄权鼓掌间、砍人如砍菜的少主子。
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沈清荷抬起眸子，看向来人应了一声，声音如珠玉坠地般清脆灵动：“喻长老有事禀报？”
众长老中行四，喻长老，向来充当着老好人角色。因素来不喜站队，总是被两派排挤。
楼中的两派，正如座次。首座的两侧，一位是少主，一位是圣女。到最后到底谁能登上中间的那个位置。
当然，此时此刻，这位喻长老站在中间。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竟有勇气在少主子面前第一个开口说话。
众人心道：佩服、佩服。
只见下一刻，被刮目相看的喻长老豁出老脸，差点扑通跪在她面前。
老头眼泪汪汪，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少主。您终于回来了。”
“幸不辱命，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也将圣女照顾的很好，您大可放心啊。”
站在圣女一派的几位长老瞪他。
喻长老怯怯补了一句：“其实如果没什么大事情的话......您也不用非得回来。”
左侧的女子看着来人，啧出了声。
隐约猜测，这老家伙，约莫又是打叶子牌输了吧。
真是可怜。一把年纪，还要出来当出头鸟。
遥望了一圈几个缩头乌龟，她止不住摇头，就这么让最胆小的喻长老出来，你们也忍心。
沈清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嘴角更弯了几分道：“有诸位长老照顾衣容我自然是放心。当初长老们向武林盟提议，让我亲自去办沈丘之事。条件是——保圣女安乐长大，永不出世。”
“长老们既曾向父亲亲口承诺过，就一定不会食言。”
她口中的父亲，是玄月楼的此代楼主鹤兰沅。是她的养父，曾经也是她的师父。
也是圣女鹤衣容的舅舅。
话锋一转，圣女一派的一众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几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皆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便是旧事重提了。偏偏他们还无法反驳。
此事是他们有愧，只能在沈清荷面前吃个哑巴亏。
好死不死，这时沈清荷轻飘飘开口，询问着：“想必衣容的课业，定也有了进步吧。”
说起课业，几人就更想大喊冤枉了。没法教，这圣女真的没法教。
空气骤然凝重，连底下的新弟子们都隐隐感受到了风雨欲来。
不愧是少主子，几句话就让长老们面色铁青，瞧这看似和善实则写着“我就是故意的”的样子。
不会真要打起来吧。
新弟子们的脸上都浮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知道真要打起来，谁输谁赢。
虽然他们没兴趣看几个老头子和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掐架。但偶尔看看也不是不行。
先前的弟子则是纷纷担忧：
也不知道，几个长老够少主子打的，打坏了可怎么办。
算了，玄月楼是块香饽饽，有人横着出去，必定有人竖着进来。
玄月楼那么多长老，总舵分舵、总堂分堂，一波接一波，换都换不完。
长老们如果知道，一定会大叫，我谢谢你们这帮兔崽子。
最后还是叶子牌打输的喻长老身先士卒，眼一闭、一咬牙。英雄气概十足的挺身向前：“少主啊......”
弟子们皆在心底竖大拇指。先前的弟子：要是没记错喻长老掌的是草药吧？
喻长老的徒弟纷纷沉默了。
不敢看、不忍看。
我们师父就是打输了几局叶子牌，为什么要受这么大罪啊。
几人大彻大悟，赌真是沾不得半点儿。
只听下一秒，“嘭”的一声，这下喻长老是真的跪在沈清荷面前了。
老泪纵横的道：“圣女乖觉。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对不起少主和楼主的栽培，只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当年的事情，都是我们的错，但请少主从轻发落我们这些老骨头。”
他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左侧的女子闻言，差点儿一口茶就要喷出来。
这几个老家伙真是好样的啊。
为了不让姐姐找他们算账，什么话都能说的出来。
连她那跟死了三天的鱼一样透的课业，都能用虽然她乖觉、只是他们不会教一笔带过。
瞧着振臂高呼、抛头颅洒热血、万死不辞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玄月楼今年归顺敛华宫，正式变成魔教的一员了呢。
那感情好，她天天去敛华宫揍孟偃月。
胳膊腿打断了再给他接上。不把他折磨的不成人样她就不姓鹤。
面不改色的示意婢女们斟茶，沈清荷柔声细语的打断他的陈情：“过去旧事已成过去。喻长老何必挂怀，重新提起也只是追忆。快快请起。这是今年的新茶，御前得的赏赐，长老们尝尝，是否合胃口。”
“诸位照料衣容，辛苦了。”
左侧的女子嘴里嘟囔了两句：“姐姐干嘛对他们那么客气，他们哪里照料我了。”
身侧的目光转向她，只看了一眼，女子瞬间噤声。
沈清荷端起茶杯，像个乖巧顺从的小辈奉茶模样。
底下的人却无一敢动，甚至瑟瑟发抖。
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几位长老握着茶杯的手甚至在颤抖，感叹“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明明是极为顺耳的话，他们就是莫名的冷汗直流，觉得阴嗖嗖的。
沈清荷，她终于要下定决心毒死他们，再换一批长老了吗。
突然，有一道声音，怒斥着出声，道：“沈意。你少来这套，你把我们聚集到这里到底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想算账，尽管来好了。”
沈清荷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是个年轻的弟子。
满脸愤怒、嫉恶如仇，身着玄衣，皮相和根骨倒尚可。
她饮了一口茶，依旧浅笑，并没有出声。
弟子们：天啊，哪家的弟子，是不想活了吗。
长老中，有位白胡子的长者拎起手杖打在他身上，脸涨的通红训斥道：“闭嘴。就你长嘴了。”
而后他亲自向沈清荷请罪：“少主勿怪，这是老夫新收的小徒弟薛叶麟，管教不严，是老夫之过。”
“叶麟，快给少主请罪。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男子被师父打的差点没跪在地上。但师父也确实摁着他跪下了。
薛叶麟不情不愿的垂下眸子，动了动双膝：“抱歉，少主，多有冒犯。”
瞧着沈清荷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白胡子的长老又是气愤又是侥幸。
好不容易叶子牌赢了把喻长老这老头推出去，这傻小子又让他出来抛头露面。
现在他不打他，落到沈清荷手里，他就完了。还能有命跟他怄气？
沈清荷撇了眼。认出那白胡子长者——齐长老。
也并未归属派别，惯会浑水摸鱼、见风使舵。正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
对徒弟倒是不错。
左侧席间的少女倒是哼出了一声，认真的记住了那名弟子的脸，薛叶麟是吧，她记下了。
见他不情不愿的道出一句“抱歉”，她翻了个白眼，站出来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场面。
很是给面子的将茶喝了个干净，甚至将杯盏翻个底朝天，展示给他们看。
“长老们怎么不喝啊。是嫌我姐姐的茶不好吗？”
鹤衣容明知故问，眼睛里还带着几分揶揄和狡黠。活像个人精。
“不愧是今年的岁贡啊，姐姐这拿霜雪煮茶的法子也是上品。这般煞费苦心不合各位的胃口，长老们品味齐高，竟连那皇帝喝的茶都看不上。”
“还是说有什么更好的茶藏着掖着，要等贵客来了再招待啊？”
让他们阴阳怪气，还拿她当当幌子，看她怎么吓死他们。
长老们擦了一把汗，看着少女纷纷泪奔，在心里呐喊：
圣女啊，你拱火还能表现得再明显吗。
这是在玄月楼，哪位贵客比玄月楼的少主还要尊贵啊。
就差明摆着说他们勾结武林盟了。
沈清荷要弄死他们，有一百种悄无声息的办法。
玄月楼在江湖中声名显赫，屹立已有百年，非正非邪，一向被其它门派爱戴，就连魔教敛华宫也与之维持和睦共处。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习的是医药之术，传承自医仙门派留思谷。
所谓医仙门派，可医死人，生白骨。
行走江湖，刀剑无眼，轻伤重伤更是难免。于是无不敬玄月楼几分。
数年来也难免有人动歪心思。但因为楼内与正邪两道皆有往来的原因，未能得逞。
现今的武林盟以沈家堡为首，沈家堡与玄月楼多年前有过过节。
楼中一度举步维艰。几乎靠讨好武林盟才能勉强存活。
可谁知，此代出了一个沈清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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