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桐公馆?”温亓语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李述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是的。先生他们在顶楼等你。”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还有久安小姐,也在等你。”
温亓对这件事没什么太大反应。陆既白撑着头懒洋洋地笑了一声,熟悉的揶揄意味。
*
海桐公馆。
仲夏夜,空调把冷空气灌满了整间休息室。
温久安放下手上的时尚杂志,起身推开落地窗,闷热的气流涌动着对冲她身上携带的冷空气,在她的小臂激起一阵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的神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冷漠地注视着那辆漆黑的车驶近。
道路两旁打下的冷白灯光从车窗一瞬而过,她隐约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个冷白光影下一闪而过的模糊轮廓纤细单薄,是蝴蝶漂亮却轻透的翅羽。
光影掠过刹那,有如波光粼粼的湖面捕捉到飞鸟振翅而过的短暂惊艳。
冷空气不间断地在没有开灯漆黑一片的休息室里涌动,在温久安的脊背渗着凉意,窗外的热浪却在她身前火炉一般炙烤。
她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目光紧紧追随着那辆姗姗来迟的车直至它消失在她的视线尽头。
然后她轻轻关上窗,低着头,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温亓。”
她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像由数据堆砌出来的AI毫无情感地念出程序设定好的代码。
这一声不知道出于什么而被念出来的名字在冷空气充斥的休息室被冰冷的气流搅碎。
“温亓。”
天花板的琉璃顶灯太亮,温亓只能看到温千帆的模糊轮廓。他念她名字的时候干净利落,像只是在念一个名词。
周围的红木椅上坐了很多西装革履的人,男女参半,年纪大多和温千帆相仿,不怒自威,打量的意味很重,神情难辨。
还有十几个和温亓年龄相仿的小辈,双手交叠自然垂落在身前,眼观鼻鼻观心,规矩地站在最后面。
温亓被单独扔在宽敞的大堂中央,头顶的琉璃顶灯折射出璀璨到刺眼的光线,从天花板直接往下砸的冷气居心叵测地舐过她的肌理,企图冻凝她的骨髓。
温千帆的话她选择性地听,然后公式化地回话。
无视在她身上逡巡的视线,无视温千帆话里带着的刺,却捕捉到从暗处投来的目光。
“温亓。”
温千帆又叫她的名字,却没有下文,而是话锋一转,把爆炸性的话扔在大堂。
“先前已经拜托过各位,正好今天孩子们也都到齐了,我们就把这件事正式定了。我们南栖温氏直系一脉从我这里折断,依照温氏先祖定立的规矩,南栖温氏只能后继无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了调笑的口吻,大堂也适时响起化解严肃气氛的轻笑。
“旁支的几个孩子也都在这里,他们很年轻,也很有潜力。我却不年轻了也没有精力了。”他笑着摇了摇头,抿了一口茶。
“各位都是在南栖温氏遭到重创后仍然选择和南栖温氏站在一起的过命交情,把孩子们交给各位栽培,我才真正放下心。只是这样麻烦各位,温某人难免歉疚。”
“千帆啊,这说的哪里话。”离温千帆最近的那个人笑着说:“孩子们好多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接着就有人笑着应:“是啊,千帆,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了,再说之前就已经说好了,这时候说这些话可太客气了啊。”
你一句我一句,大堂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温千帆笑着把场面话收尾:“打住了啊,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得早点休息。我们几个老人啊,之后再叙旧。”
之后的节奏很快,站在最后面的小辈被一个一个领走。和蔼些的,牵着小辈的手亲切问候闲聊,不苟言笑些的,也和小辈有问有答。
只有温亓。
自始至终她都被排挤在外,和所有人格格不入。
除去打量,没有谁多分眼神给她。
“久安,”温千帆抿了口茶,把青瓷茶杯放下,眼也不抬一下:“别躲着了。”
然后红色帷幕微动,不见少女身影先听见她轻声嘟囔:“给我留点面子呀,爸。”
“往哪儿走呢。”温千帆带着笑意问。
“问问哪个伯伯姨姨愿意栽培我呀。”温久安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你不要去闹你伯伯和姨姨,”温千帆勾起唇角,眉眼柔和下来:“到我身边来。”
然后周遭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温亓身上。
她站的笔直,低垂着眸,神色自然,没有难堪,没有委屈。
沉默和淡然让这场蓄意而为之的羞辱只来得及探出头就被了无生趣给扼杀。
有男人淡淡开口:“温亓小姐还不太适应呢。”
另一个男人自然而然接过话:“毕竟十六岁才回到南栖,还有很多事要熟悉吧。之前一直生活在德曼山那种地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没关系,还很年轻不是吗?”
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把温亓定性。
可怜的,缺少教育的,礼仪不足的,远落后于同龄人的这么一个形象。
温亓面不改色,把这些用劣质糖纸包装的图钉照单全收。
大概是温亓的反应太无趣,周遭陷入诡谲的沉默。
他们坐在红木椅上,人过中年,眼睛却并不浑浊,反而秃鹫般锐利,目光如有实质,几乎要把温亓的皮活生生给撕烂。
“抱歉,我迟到了。”
一道厚重沉稳的声音把死寂的沉默打破。
这个人风尘仆仆,走路很干净利落,衬衫没打领结,黑色西装外套挂在肘弯,头发乱了。
没有空缺人的红木椅,这个人也没有要继续往前走的意思。他停在温亓身旁,低下头,轻声叫她的名字:“温亓?”
“铿锵一面啊,”温千帆脸上挂着客气的笑,缓缓说:“沈琰,沈军委。”
沈琰客气地应了一声。
大堂的氛围变得诡异,小辈眼观鼻鼻观心装鸵鸟,年长者互相递眼色,暗流涌动。
沈琰不关心。他站在温亓身旁,将近两米的个子太高,温亓需要把头几乎仰成平角才能对上他的视线。剑眉,深眼窝,高鼻梁,薄唇。
北桴沈氏,沈琰,现任国政军委。
从北桴到南栖,飞越千里航线来接人。
“不请自来啊,沈军委。”有人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话里有话。
沈琰没有一丝窘迫,反而自然而然地握住温亓的手腕。
冷的,纤细的。
他蹙了一下眉。
“温先生,人我先带走了。”沈琰也不兜圈子,不是向谁询问的语气。雷厉风行惯了的人,命令口吻,强硬到不容置喙。
他扔下这一句,便带着人离开了。
温千帆的态度始终让人捉摸不透。他既不阻拦也不挽留,事不关己得像沈琰带走的只是一个最无关紧要的人。
大堂里的人各怀鬼胎,只有温久安神色冷清地看着温亓离开的方向。
温亓离开时,目光轻浅从她身上掠过。
琉璃顶灯太明亮,把温亓的目光切割成浮影,像蝴蝶轻透的翅羽轻扑扇,一瞬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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