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下了许多，次日下午才停，陈幸趁着雨歇抓紧时间出门买新出的报刊。
刚走出书店，额头突然被击中了下，陈幸抬眼，灰暗的天空又开始飘雨，四周又阴凉起来，风又开始呼啸。
陈幸将书包放在头顶冲进雨幕，雨接连不断地落下。陈幸看着它们互相残杀，最后化为沾在她衣服上的深色。
大雨冲刷着土地上的小小身影，有些可怜，陈幸跑了一会儿，又停下脚步，开始在雨中漫步。
烟花绽放在她的脚旁，像是是固执的鱼，涌进她的衣衫，游过她的发丝。
也许这样想会好受点，就没那么想哭了。
回到出租房的时候夏琼还在休息。陈幸踢掉鞋子，拿好换洗的衣物走进卫生间洗澡，热水冲刷皮肤，身体终于暖和起来。
揉了两下眼睛，陈幸关掉花洒。
吹干了头发，陈幸准备去上学，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明天周末，下午不上晚自习。
于是陈幸脱掉鞋子，赤脚走在地上。窗外除了墨黑还是墨黑，开了盏小灯复习完功课，陈幸随手将卷子书本推到一边，双手交叠趴下。
耳边是被窗户隔绝了一半的雨声，卧室里是淡淡的茉莉花香，她很少如此快速地入眠。
这晚，陈幸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是陈幸来到哥尔市的第五个月。父母离婚后，夏琼带着女儿回到老家生活。
第一个月，夏琼租了一个小房子，两室一厅一卫，装修特别简洁，连电视和茶几都没有，沙发只能坐一个人。
第二个月，夏琼在街边摆摊，第一天就被城管没收了。虽然后来要回来了，但生意一直不太好。
第三个月，寒假来临，母女又一起摆摊卖东西，生意仍然不好，一整天的顾客掰着手指都能数清楚。
第四个月，夏琼租了一个档口摊位，继续卖鱼养家糊口，日子渐渐不再那么难过。
黄桷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站在粗壮的树下向上望去，不管怎样努力也看不到太阳，只有铜钱大小的树影撒下。
刚到成安中学的时候是一个清晨。
微风中的少女穿过金灿灿的阳光，短发像是燃烧了起来，身上的衣服裤子流满了淡蓝色的海。
唯一可惜的就是她的脸上多了一块疤痕。疤痕并不大，在左眼下，是陈翰打她时手指刮到的，刮到了一层皮。
新的班主任是一位很漂亮的女人，穿着平底鞋，皮肤白白净净，乍一看有些像戚琪。
桌子椅子早就准备好了，陈幸做完自我介绍就开始书写自己的练习册。
待中午时，她一个人坐在窗外看树叶随风摇曳，面前突然来了位同学。
“听说你是重点中学的，延阳市那边的？”
陈幸点头。
“你还适应吗？我们班是理科班，平时都比较安静，同学之间的接触可能不是特别多。”
陈幸点头。
“你怎么不说话？”
陈幸想了下：“好。”
那位同学笑了下，转身走开了，可能嫌她没趣。陈幸也没注意对方的示好，始终表现得淡淡的，对方想交朋友的话被咽了下去。
放学后时间还很早，陈幸去看了荣誉墙，其中有句话她很喜欢，默读了一遍又一遍，每个字都碾碎了再细细品味。
——【我们即是行人，也是钟。既可以敲醒时代，也可以创造时代。】
六点起床的原因是她觉得这样时间很充实，不用慌慌张张。
这时夏琼还没起床，陈幸洗漱完煮了两颗蛋，一颗是夏琼早上吃的，一颗是夏琼累了的时候吃的。
连续一周的暴雨终于结束，太阳裹着银纱出来。陈幸起得很早，写完两张试卷后夏琼才来敲门。
周末她都要帮夏琼卖鱼，帮她减轻一下负担，两人轮换着当班。
“妈，我房间里的香薰用完了。”陈幸低头宰鱼，“等会儿给我点钱。”
夏琼穿上雨鞋：“好吧好吧，你高二的知识学得怎么样？”
陈幸手上忙活着：“都会。”
夏琼递给她一瓶牛奶：“喝了。”
陈幸插上吸管，吸了几口又放下。有客人光顾，夏琼立马上前熟练地打招呼。
今天的生意还算不错，攒了这么久的钱终于够了下学期的学费。
夏琼坐在桌上前细算着赚的钱，陈幸瞅了眼纸上的数字，升得缓慢，隐约有停滞的前兆。
陈幸语气很淡：“我去打工。”
夏琼站了起来，板起脸：“不行，太耽误你学习时间了。”
陈幸坐在板凳上，夏琼站在她面前。母女两人大眼瞪小眼，陈幸受不了了：“让我去学费便宜点的学校，要不然就让我打工赚钱。”
夏琼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带着义不容辞的拒绝：“就算没钱了喝西北风了我也会给你添盐加糖的，更何况我们还有钱。”
陈幸不动声色地仰起了脸：“要是你累倒了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生活是我们两个人的，我也要出力。”
夏琼道：“你放心吧，我就算死了也让你享福。”
鱼摊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这种气味好像一沾上就很难散掉，碰到那把宰鱼的长刀就会沾上，碰到案板也会沾上，甚至呼吸到鱼摊周围的空气都会沾上。
鱼的呼吸系统是鳃，相当于人的肺。陈幸第一次闻到这股鱼腥味还有些不习惯，渐渐的，这股味道好像沾到了肺上，然后从肺开始不断蔓延，侵入四肢百骸，不到一会儿就钻出皮肤，覆盖了全身。
走过的地方，家，学校，菜市场都好像沾上了鱼腥味，呼出的气体也带了鱼腥味，好像空气都沾上了这股奇怪的味道。
周围人的吵闹和宜人的风，还有扑鼻的花香，以及那股鱼腥味构成了陈幸的高二。
飞鸟从空中划过，把春风筛了下来吹拂过陈幸的脸，她看向一边，包子铺的白色蒸气飘起，像是夏琼的聒絮。
升高三的暑假，也许是命运故意捉弄，也许是那天那句话一语成谶。平静的日子被意外轻易嵌入，夏琼突然病倒，鱼摊没有再经营，房子也即将到期。
在夏琼原本的计划中，她应该在努力赚钱，陈幸也在心无旁骛地认真读书。可现实就像是一头凶兽，他只是走了两步，便会让很多人痛不欲生。
陈幸洗完了手里的盘子，一双书写过满分试卷的手已经皱皱巴巴。后厨的窗户将她和雨幕隔开，也隔绝了嘈杂的声音。
终于得空，她毫不在意地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酸软的手敲打手机，回拨了一个很早之前的未知来电。
电话接通，她并没有说话。
陈翰的脾气收敛了许多，语气很平缓：“我结婚了。”
听到男人的声音，陈幸脸上的疤还没触碰就感觉到了疼痛。
女孩有气无力不带一丝感情地说：“恭喜你啊。”
陈翰那边很吵闹：“你妈不是生病了吗？你那个中学的学费也付不起了吧，你还是回延阳市读书好了，这边才是你的归宿。”
陈幸靠着冰凉的墙壁，头低垂着：“你给我钱么？”
陈翰没有回答：“你是我的女儿。”
陈幸自顾自地点点头，盯着灰色地板：“好的，那你借我点钱吧，我把这个月的医药费给了。”
陈翰沉默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陈幸撑着地板站起身来，皱皱巴巴的指腹拂过桌子会很痛，但她毫不在意一手撑着桌子，身体靠着桌沿，鞋带开了也只是甩了两下，尽量让他们别搅在一起。
她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回复。沉默的时间太长，陈幸还以为对方挂了，看了眼才发现还在通话。
“怎么不说话？”陈幸问。
陈翰没有回答。陈幸聆听完骨骼里的声音，深吸一口气：“等这个月发了工资再回来。”
“嗯。”
挂了电话，陈幸双眼很缓慢地合了下。
在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陈幸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鱼钩勾住的鱼，即将被端上餐桌，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看向她。
出租房挂着的日历停在了这一天，她抱着夏琼睡了一晚上，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娇气得像豌豆公主，必须抱着夏琼才能安然入睡。
高三开启！过渡章比较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写到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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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鱼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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