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延阳中学的那天很平常，依旧艳阳高照，天色湛蓝如洗，路上飘着桂花香气。
教室里的风扇滋啦滋啦地转着，风扇下的人还是在闷热叫苦，窗外群山绵延。悠长的蝉鸣缱绻，红花绿叶染了天空。
陈幸因期末成绩优异被分到了一班。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马锦山亲自来接她，见到曾经的学生，他一时半会儿不知所措，一秒钟做了八百个动作。
“陈幸啊。”马锦山招完手后，双手交叉抱在身前，和她并肩走了几步又停下，在陈幸诧异的目光下伸出手。
陈幸：“嗯？”
不过她很快就理解到了意思，伸手回握。
“过得怎么样？”马锦山问。
“还行。”陈幸回答。
“在哪里读书？”马锦山说。
马锦山摸了下光秃秃的头顶：“今天我们要考四门，英语、物理、化学、生物，你好好准备准备。”
陈幸点头。
“还有十分钟开考。”
陈幸瞪大眼睛，她捏紧针织衫的袖口，抬头看向信仰楼，还是老样子啊，陈幸还以为过了很久了。
“记得穿校服啊。”马锦山一边走一边说，“开学典礼一定要穿上，就算高三了也不能松懈，学校管得很紧的。”
“……哦。”
转学后她觉得丢人，索性把延阳中学的校服全扔了，结果实在想不到竟然有一天还会回来。
陈幸悄悄侧头看了眼他，马锦山变化不大，只是皱纹更加明显，皮肤也黑了一些，像非洲迁移过来的。
重新回来原来的班级，陈幸难免有些忐忑，高一的事情一直都是她的心结，像梦魇一样时不时跳出来刺痛她。
能重新站在一班门口，她已经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你先进去吧，位置在最后一排，也就是你原来的位置，我有些尿急，告辞！”马锦山说着，转身跑了。
陈幸扯了扯嘴角。
面前的走廊好像没有尽头，一侧是墙壁，一侧是围栏，围栏外面是湛蓝的天空，陈幸转头的那一刻，几只飞鸟划过天际。
咽了口唾沫，陈幸将贴在脸上的头发别在耳后，转身抬脚往里面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晒化了的沥青上面，沉重非常。
大家都在自习，教室里非常安静。陈幸站在门口，目光从左到右缓缓移过去，她屏住呼吸，有些艰难地扯起嘴角。
有人看到了她，盯着她看了几秒，又思考了会儿。陈幸和那个人对视了一秒，紧张地吞咽了下。
“是陈幸啊，陈幸回来了！”
因为这一声，大家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打招呼寒暄。
“原来陈幸回来了啊。”
“这么久不见，陈幸长漂亮了不少呢。”
“这不是我们班的陈幸吗？回家看望我们来了？”
陈幸愣愣地点了下头，什么也没想，大脑空白着扫视了一圈，最后才缓缓抬脚往最后一排走，她这次走得很快，步子很轻，动作轻盈。
桌子已经被收拾干净，上面摆放了新发的书本。靠墙的一侧摆放了柜子，讲台上的塑料瓶里放着几支随手折下来的桂花。
杨芹娜猫着腰偷偷溜过来，陈幸对她笑，她眼睛却红了，女孩压低声线：“你走了怎么不说一声？我还是听马老头说的，给你发消息也不回，现在又一个人回来，你耍我呢？”
“抱歉。”陈幸道。
杨芹娜轻轻打了一下她：“你不会读几个月又偷偷走吧？”
陈幸笑着。
杨芹娜扬唇轻笑，她一点没变，和高一一模一样：“我们暑假已经复习得差不多了，这个学期主要就是收个尾。你之前那个学校怎么补课的？教学资源肯定没有延中好吧？”
陈幸：“我没补课。”
杨芹娜差点惊掉下巴：“你竟然不补课，那你暑假干嘛了？一直在玩？”
陈幸摇头。
杨芹娜蹙了蹙眉，盯着她看了会儿：“你怎么怪怪的？”
当陈幸思考着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时，马锦山回来了，同时手上还拿着一叠很厚的试卷：“关书，考试。”
陈幸揭开笔帽，盯着自己的手指发了几秒呆，头发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下。
她抬眼，陆仰转过身，手肘撑着桌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拿卷子对她扇了一阵微风。
陈幸和他对视着，呼吸在那一刻停止，直到陆仰开口：“不要么？”
陈幸像是从刚从水里出来似的，接过试卷大口呼吸。
陆仰把多余的试卷放上讲台，其实本该是陈幸放的，因为她是最后一个。陈幸尽管有些不解也没问，另一个也没说。
曲起大拇指想揭开笔帽，结果蹭了一条墨痕，陈幸感觉今天的自己有些不清醒，两指合在一起拈了拈，陈幸开始答题。
陈幸的物理还算不错，题大多数都是高二的，有些题也遇到过，所以陈幸写得很快。
但是写完之后也没有松懈，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才罢休。
铃声一响，马锦山站在讲台上：“停笔，最后一排往前收。”
陈幸合上笔帽，双手捏住试卷两侧。
陆仰撑着脸，没有任何动作。陈幸看不到他的表情，站在他身旁眨了两下眼睛。
“应该能看到吧？”陈幸心道，又往前面站了点，确保自己的身体能出现在陆仰的视线中。
见这人还是没有任何动作。陈幸双指曲起，关节处轻轻敲了敲他的桌面：“试……试卷。”
陆仰抬眼，身体往后靠。陈幸侧过身拿起试卷，手上未干的墨水不小心蹭到了试卷上，她手一松，试卷从手中脱落。
陆仰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试卷掉在地上，没有任何动作。
陈幸蹲下身，急忙道：“抱歉。”
陆仰淡淡地嗯了声。陈幸鬼使神差地抬起头，陆仰垂着眸，眼神里燃烧着的感情直白又干脆。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陈幸呼吸一滞，整个人往后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撞到桌腿。
陈幸“嘶”一声，双手撑着地板挣扎着起身，手臂上却突然多了一只手，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谢”字还没说出口，耳廓周边突然搔痒起来，像落下的一吻，那是人的气息喷洒才会导致的。
手臂上的那只手飞快地松开，手的主人——陆仰：“小心些。”
“嗯。”手里的试卷已然多了几条皱褶，她看向陆仰，有些忐忑地说道，“你的试卷，对不起。”
陆仰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不碍事。”
话说出口的下一秒，他突然反悔：“说错了，我要赔偿。”
“好的，等下说可以吗？”陈幸抬起头。
陆仰嗯了声。
得到答案，陈幸急匆匆地去收试卷。
期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监考老师换成了戚琪，陈幸接了杯水回来，拧紧盖子放在桌面上。陆仰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
陈幸唯唯诺诺地走到他面前，双手抱在身前：“你在干什么？”
陆仰抬眼：“等人。”
“好的，你想要什么赔偿？”陈幸说道，“我重新给你拿张试卷？”
陆仰笑了，实在有些不理解这丫的脑回路，直接把问题扔回去：“你觉得呢？”
陈幸想了一下，老实回答：“我觉得挺好的。”
陆仰：“……？”
陈幸微微蹙着眉，又非常小心翼翼，仰视这个角度看她，会觉得她像小动物，很呆很呆。
烦躁心情消失了大半，陆仰勾了勾唇角，抬头看她：“再想一个。”
陈幸很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赔你钱？”
“……”陆仰怔愣了一瞬，“算了，我来定。”
陈幸点点头。
陆仰撑着脸，一旁的谢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些鄙视的意思。
“你的脸上有一朵玫瑰。”陆仰突然说。
他是指陈幸眼睛下面的那块不规则的疤痕，陈幸不止一次觉得自卑、觉得丢人、觉得那是最难堪的回忆的代表。
如今，有一个人说那块疤像一朵玫瑰。
“……谢谢。”半晌，陈幸才如梦初醒般说出这句话。
陆仰停顿了下，别过脸嗯了声。
由于刚回来，少年重逢，大家都对这位老同学很热情，都心照不宣地没去提高一的那件事。
陈幸一一笑着回复。
陆仰看着她，几秒后又收回视线。
“陈幸。”杨芹娜把零食塞进她的手里，“我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我还得亲自过来给你送零食。”
陈幸道：“抱歉，我换手机号了，之前的社交平台没有用了。”
“为什么不用？”
“有些忙，不经常看手机。”
杨芹娜点开添加联系人那一栏递过去：“怪不得你一直不回消息，我还以为你抛弃我了。你和陆仰真是调换了习惯，之前他不经常看手机，现在你不经常看手机。不过幸好，现在陆仰倒是会及时回复我的消息了。”
陈幸填好新手机号，视线中又多了一台手机，她看过去，只见陆仰两指夹着手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陈幸没动。陆仰一只手撑着脸，有些疏离地笑着：“陈同学，麻烦填一下。”
“还‘陈同学’，你们不熟吗？”杨芹娜笑道。
陆仰保持着递手机的动作，语气淡淡：“我和面前这个陈幸不熟。”
陈幸茫然地听着，心中反复咀嚼这句话，可惜从头到尾都没品出来任何东西。她道：“不熟还填什么？”
“可以熟起来。”陆仰神色寡淡，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不辨任何情绪。
“什么？”
陆仰把手机递过去一些，放下撑着脸的手站起身，高大的身体罩住她，陈幸仰起脸，大胆直接地与他对视，陆仰勾了勾唇。
“填了就熟了。”陆仰说，“愿意吗？”
“愿意。”陈幸抬手接过手机。
穿堂风将她的衣角吹起，教室窗帘鼓起来，绿叶枝丫浸满阳光，楼下鲜花香味飘进来，持久在两人身侧游荡。
[摆手][摆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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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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