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他们又下了一层。
陈皎树看着很远的地方,感到一阵无力的恐慌,最终无声叹气,“我们这一生,会有幸承载很多善意,”她转过头看着程玉,眉眼温柔,“所以程玉,不用因此在我身上做太多情感投射,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很多。”
程玉怔愣着,半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啦,我只是一直想谢谢你。”
寂静的湖面倒映着流云裹月般隐隐的难过。
不知又过了多久,船只终于到达终点。
傍晚的时候突然又下起了雨,岑曾打电话过来说营地无法驻扎,恰好买票时车已经开到山脚,商量过后干脆今晚返程回了涟源。
国庆之后,程瑾再也没回来过,程玉却突然变得很忙,吴梓盛跟上了进度,不再需要单独辅导。
邹慕抓到了班里早恋的同学,是班长和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两人贴近说话的照片被无心传到了表白墙上,却被人有心利用了。
两人差点退学,最后因为说了好话勉强留了下来。
十二月,天阴沉沉的像要坠下来,陈皎树逃了一节体育课,她脱掉校服外套混在下训的体育生中出校门。
前方传来纷乱嘈杂的声音,门口的人被拨到两边,她踮起脚去看,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被一左一右扣押着,后头跟着一堆人,往学校里去了。
几天后,地方新闻公告当地又一人落马。想起那天看到的景象,陈皎树有些不好的预感。
唐文竹又被调了回来,他接手了一个高二的加强班,吴梓盛期末考试考进了前500名,唐文竹答应让吴梓盛跟着他们班继续读。
彭思媛选了历史类,去了另一栋楼。
意料之中的,学校只给物化生和物化地分了加强班,陈皎树随大流选了全理,却还是只分到了B班,差了一名,因为有走后门塞进去的。
陈皎树还是很高兴,至少只和A班隔了一道墙,她还是能在放学路上听程玉讲小故事。
陈皎树奶奶住院了,尽管陈皎树非常想留在这过年,但是老人家一眨眼就变得苍老憔悴,看着好像没几个年头了。
整个冬天,包括空气和阳光,一切都散发着蓝色的冰冷。
年前,陈英妍的生意出了点问题,需要继父拿钱给她周转。陈英妍说要遂老人家的意给陈皎树改姓,陈皎树没同意,于是她的手机和平板都被没收了。
她觉得可笑,就算成为了一家人也要利益交换的可笑关系。
大年初一,在鞭炮震天的热闹之外,陈皎树一家安静地在殡仪馆送葬。
初七,学校通知加强班的提前回去上课,陈皎树终于逃了出来。
她打开手机,看见程玉、希希、吴梓盛、彭思媛、岑曾都发了消息,最近那条是程玉问她有没有回涟源。
她发了句新年快乐过去,对方马上弹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你怎么失联这么久啊?”一双大眼怼在屏幕上,眼里有血丝,程玉看上去也挺疲惫的。
陈皎树只告诉他奶奶去世了,对方惋惜了一声,道了句节哀。
挂了电话之后,陈皎树又发消息给希希,同样的,希希也立即发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一看见希希的脸,陈皎树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
希希二话不说打了车过来找她。
在呼呼吹着冷风的河边公园,希希在一条长椅上找到了陈皎树。
希希没见过陈皎树哭,她常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或是温和包容的,她像是世间的旁观者,不像人类一样大喜大悲。
希希一下一下地抚慰着怀里小声抽泣的少女,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陈皎树的情绪。
希希又回去了,她们向来不需要像寻常闺蜜那样时刻联系,就算数十年不见,再见到时也会如昨日分别一样亲切,是这样的关系。
陈皎树在楼道里碰见了程玉,仅仅只是一个学期,他却像春笋一般蹭蹭地长,已经比她高很多了。
程玉看见她,却难得没有露出以往那般惊喜雀跃的表情,一贯敏感细心的小狗也没有注意到陈皎树眼角的泪痕。
陈皎树见到了新的班主任,也是一个只会说方言的小老头,人很憨厚,同学们都叫他“赛文”,陈皎树也不知道为什么。
新的班里也全是很可爱的女孩子,班里有人偷偷早恋小老头也不管了,只要不光明正大舞到他面前,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说。
有个男孩子开始天天给陈皎树送早餐和水果,说要跟她当朋友,是分科之前那个班的同学。
陈皎树给他钱作为报酬,那个男生也没拒绝。
程玉不知道这些事,因为他忙到连厕所都是跑着去上的,陈皎树不知道他在紧迫什么,明明高中三年那么长。
陈皎树在走廊上发呆,那个男生就过来找她聊天。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会聊天,像是个见多识广的旅行家,幽默又有分寸,就连陈皎树都有些想要请教一下他字里行间的涵养。
可是她还是有点想念程玉讲林黛玉语录讲青春伤痛故事,可能也不是,她是想念可以近在咫尺观赏的绝世美颜了。
但是程玉晚上也不跟她一起回家了,A班属于小小班,连晚自习都要比加强班长三十分钟,陈皎树失落的同时,有些可怜那间教室里的30个人。
大家都在焦虑些什么呢,明明高中三年那么长,人生也那么长,可一个个都紧张得像活着容错率极低的世界里似的,学校是家长也是。
今天晚上陈皎树没有先走,她坐在教室里等程玉他们班放学。
“叮铃铃……”
教室里有一个算一个冲着跑出教室。
程玉收好书包,戴好帽子也走出教室。
春天像永远不会来了似的,整个南方冻在冬天的余韵里,空气中都是热水袋的胶皮味。
程玉今天又是最后一个走出铁门的人。
每天只有在这段时间里他才能暂时缓慢下来,让自己从疯狂学习的模式中脱离出来。
他忽然停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吐出的雾气在空中消散。
“叹什么气?”忽然背后冒出一个脑袋吓了他一跳。
陈皎树笑盈盈地绕到他面前,将手一伸摊到他面前。
程玉不明所以,“怎么啦?”
“——礼物,你都忘记了吗,今天是我生日啊——”陈皎树夸张地捂着胸口,作出受伤的表情。
程玉浅浅笑道,轻轻弹了她脑门,“你少框我,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生日明明是明天,不过——你居然在等我,真是稀奇。”
陈皎树眉头轻蹙,疑惑道:“稀奇?”
“你不是天天跟另一个男生在一起吗,他应该每天送你回家吧?”
陈皎树心虚地挠了挠脸,辩解道:“他和我只是朋友,我也没让他送我回家。”
程玉却没有生气的样子,继续走往校门的方向,看着前方道:“我和你不也是朋友吗?那你怎么只找我要礼物?”
陈皎树无言以对了,干脆装聋子。
程玉看她摇头晃脑装无知的样子就好笑,冬季校服又厚又臃肿,陈皎树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像只企鹅。
程玉领着她走到快出校门的地方突然停住,回头看着她,眼神放光,“你生日许几个愿?”
“不是你信这个啊?”陈皎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又回道,“三个。”
程玉皱了皱鼻子,把她拉进了旁边一条昏黑的小道。
穿过小道,是一个袖珍的小园林,中间是一个死水小潭,假山已经没有流水了,几个蘑菇似的白色雕塑像是遮雨亭,菌杆上错错落落布满涂鸦。
程玉在前面边走边解释:“这座学校之前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宅院,一中之前是湖南第一师范,只有几个平房,那个有钱人就把宅院捐了出来,这个小园子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陈皎树微讶,由衷赞赏道:“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程玉忽然笑了,黑暗中看不见他的笑容中带着苦涩,“我对真正重要的事情却一无所知。”
陈皎树;“真正重要的事情?”
程玉蹲了下来,看着水面的倒影,轻声:“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陈皎树继续绕着走,“你认为我应该知道?”
几乎没有犹豫,程玉看过来:“因为我想让你知道。”
陈皎树却没有声音了。
程玉低下头,极轻极轻地重复了一遍:“因为我想让你知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皎树已经绕到了程玉的跟前。
“明天放学再到这里来吧!”
程玉不明所以:“嗯?”
却见陈皎树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灼灼:“我把愿望写在这里,告诉你我应该知道的答案。”
程玉的眼睛常常能让人一眼望进去看见清澈,比如刚才,陈皎树能一直望到他的内心深处。
明天就告诉他,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心中炸开烟花的,需要用一生清扫炉灶的,不止他一个。
陈皎树感觉这些天的沉郁都被一扫而光,在昏黑的深夜,心情却明媚灿烂,明天,多么美好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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