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们从不给人准备的机会

伍医生问:“园园,你们身边有没有棉签,需要用棉签从伤口探进去,来判断里面是否有空腔以及空腔的大小。”

塔塔的爸爸没有像其他家长一样马上追问他空腔是什么,严不严重,伸到伤口里会痛能不能不操作。

画面外,他只是说:“伍医生,操作时要注意什么?如果有空腔需要做什么?”但是他需要明显的停顿才能说完这串问句。

伍医生简单向他补充科普:“狗狗撕咬可能会导致表面伤口下面形成空洞,这个就是我们看不到的空腔,这个地方是有感染的,尤其你们疑似碰到的野狗,就更需要尽快处理,怎么判断有没有,用我们的医用棉签小心探进去,可以大致判断空腔大小。”

然后他继续说注意事项:“有些毛孩子对痛感反应会很大,所以需要尽量抱紧它,不能让它乱动。如果有空腔,比较大的话就是伤得比较严重,是需要尽快手术处理的;不大的话,你可以先自己用生理盐水给它冲洗,再上药;明天找医生继续清创,配合消炎、止痛之类的药物。”

伍园注意到他的手臂突然的颤动。她把棉签袋子打开口子递给他,他用手背抹走糊在眼皮上的汗,然后再取出一支棉签。

一旁的哈时也帮忙打亮手机灯光,桑那一起圈住塔塔,陈易拿着棉签靠近塔塔的伤口,尽全力把“严重、手术”这些词挥出脑海。

才碰到伤口,塔塔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桑那赶紧加了力量按住它。

伍园听见陈易喉咙深处发出停顿的吞咽声,他抓紧拳头又松开手掌来放松手指,然后重新拿好棉签。

伍医生看着镜头里那调整完还是发颤的手,还有大狗难受地挣扎着,说道:“不要怕它疼,内部伤口需要尽快处理的,小心一点,越慢它越难受。”

陈易点了点头。但“空腔比较大的话是要手术的”这句话像毒蛇信子一样止不住地在他耳边嗡鸣。

“那个,塔塔爸爸,要不让我妹妹试试吧,她手很稳的。”伍医生不得不建议道,他见过太多毛孩子的主人关心则乱了,遑论受伤流血的场面呢,甭管那人看着有多硬汉,眼泪说掉就掉。

陈易抬起头,正对上伍园的眼睛,她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看口型是在对他说:“我来吧。”

陈易的手垂到一边,游离着对她小幅度地点了好几下头。

不同于上一次,这次她只隔着一臂的距离看到了陈易渐红的眼眶,这是她不曾设想过的场面。

这种冲击力来自于一个少见波澜的人忽地决堤式暴露脆弱,在情形还未定,至少看上去还没有那么严重的时候。

伍园突然想到什么,她拿出新的棉签,对他说:“伍医生的诊疗风格是告知最大的风险,来警醒主人往后更加细致照顾小动物,但实际上那种风险的概率很小。”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只是见他继续机械地点着头,像在说服自己相信。他的手揉搓了几下细细的耳环,然后他把一只手放在塔塔的脸颊上,覆住了那颗黑色的小痣,另一只手圈主它的后腿,以防它乱动。

伍医生听到这种来自内部的拆台言论,马上解码出妹妹这是在宽慰那个手抖的塔塔爸爸,不要在意他说的手术的可能性。

刚才一抖而过的镜头里,这个人的体格还算周正,嗓音也还算正派。

不过他又想,妹妹本来就是个细致和煦的人,对萍水相逢的人做到这种程度的照顾,也在合理区间。而且旁边看着还有好几个人。

而手里夹着主家父亲派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边并排蹲着的周鸣航是不是这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伍园一只手搭在塔塔肚子上,另一只手持棉签小心地探进伤口,没有遇到阻碍,证明里面还是形成了空腔。

陈易看着露在外面的棉签一点点缩短,无法控制地移开了目光,他身上忽冷忽热,恍若身处那个乍暖还寒的暮春,江城的雨不曾停歇。

老太太摔倒在许家老屋后边的泥地上,磕破了额角,他回来带老太太就医,坐在检查室门口等得发困,半睡半醒间预想她醒来会闹着出院,企图回家往头上抹把香灰自我诊疗。

可是最后只有医生站到他身前,遮住了他眼前的光,递给他一张张报告,一串串红色指标如天书,还在收拾麦秆扎经书的老太太怎么就要器官衰竭了呢。

晾衣绳上的咸肉才挂上去,院子里的鸡还没开始下蛋,老太太让他修的锄头仍在堂屋前吃灰。

白大褂,消毒水,冰冷的仪器,他们从不给人准备的机会。

你在一个寻常的日子,坐在诊室门口的长椅上漫不经心地等待,眼睛里还噙着打哈欠的泪水,突然门被打开,你被几道权威又凝重的目光锁定,挣扎不得,那长椅忽就成了吃人的冰窖。

狗的6岁相当于人的几岁来着,陈易想,得有四十几岁了,看上去挺厉害的大狗,怕生,怕密闭空间,也怕痛。

“OK了,园园啊,真该让我助手来瞅瞅一个外行的手有多稳。塔塔爸爸,我跟你讲啊,塔塔爸爸?”

“陈先生,陈先生?陈易。”伍园取回棉签,发觉陈易的失神,只得轻轻地拍了拍陈易的小臂,他身上像冒着腾腾的热气。

陈易的心脏像在一个密闭的透明水球里浮浮沉沉,快要闷得透不过气时,手臂上传来了凉意,有人喊他的名字。

“塔塔爸爸,”伍医生在对他说话,“你看到了吧,空腔大概在三五厘米,这个程度小心处理,如果你想要保守治疗是可以的。”

水球破出一个细小的口子,悬浮的心一点点落回去,周身也才一点点冷却下来。他说:“谢谢。谢谢你医生。”他的手不停地轻轻揉着塔塔。

“不用谢我啦,”伍医生笑说,“是我妹妹厉害,你看她手多稳,胆大心细,嗯也是我们家的家学渊源。园园啊,哥就说你不做笔的话跟着哥选专业也不会错。”

“哥,你刚刚想交代塔塔爸爸什么?”伍园及时地把他哥的话题拉回正轨,不用再照着塔塔的伤口了,她调转手机,屏幕翻给陈易看。

伍医生对陈易交代注意事项:“接下去就用无针针筒往空腔伤口里注射生理盐水冲洗,再涂碘伏,再上药。记得戴项圈,这两天密切观察塔塔精神状态。”

“伍医生,我需要给它上的药是?”

“哦这个我妹妹知道的,她买药问过我了,你先对付一晚。明天去宠物医院,医生会给你开专门的消炎药或者消炎针。清创是每天都要做的,一定做到位,要让它这个伤口从里面往外长好。”

由于妹妹忘记切镜头了,所以伍医生还是没有看到这个塔塔爸爸的正脸,他瞅着伍园低头关切地看着大狗的方向,只好积极化自己的诊疗措辞说:“不用太过担心,我们处理超过十厘米的空腔,也都是顺利出院的。”

伍医生又回答了塔塔爸爸关于疫苗加强针、饮食、护理相关的问题,这时候他的提问多了起来,与别的毛孩子爸妈大同小异。

等伍医生和妹妹说完再见,发现周鸣航还悄无声息地蹲在他旁边,他手上夹着的烟没抽,快要燃尽烫到手指了。

给塔塔清创的步骤仍是伍园做的,桑那和哈时一边待机帮忙,一边已然在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了。

如她哥所说,她的手很稳,戴上手套,抽取生理盐水,注射推进,冲出血水,一气呵成。场面自然狼藉,而她保持着全神贯注,又不慌不忙地继续冲洗、上药。

本是冷静到无以复加的样子,却在最后上药时碎碎念一样哄着塔塔:“超级超级勇敢的塔塔,一下下就好啦。”带出那种和她年纪相符的柔柔上翘的尾音。

塔塔忍住了没有剧烈挣扎,虽然语言不通,但它知道自己在获得救助,而且它的主人也很听话地跟着这个人类姐姐的指令行动的样子。

“好啦。”她又说,然后塔塔察觉旁边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她起身时,小腿发麻踉跄,陈易下意识伸手去托住她的胳膊,旁边的哈时已经早一步扶住了她。

陈易看到她的袖子上也沾着点点污渍,露出的手臂在凌乱中显得苍白。

她摘下了沾着血的手套,又摘下眼镜折好放在窗台上,手搭到窗台上,站着缓了缓才走去洗手。

桑那抖开垃圾袋收拾,他悄悄对chef说:“chef,我们遇到了心善的客人。”

哈时走去水池边递纸巾给伍园,她轻轻拍了拍伍园的手背,真诚道:“Miss,今天真的多谢你。衣服请换下来,放在脏衣袋里,我会为你清洗干净的。”

等她把脏衣袋拿给哈时,塔塔已经安静下来,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累得睡着了。月亮从薄薄的云朵后面冒了出来,漫长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

陈易小心确认塔塔睡着后,小心地起身,他的双臂牢牢夹抱着它,脸颊贴着塔塔的背,像是在哄睡婴孩,给它维持着极富安全感的入睡环境。

但是这个宝贝的姿势莫名让伍园联想到一位书画家送她父亲的一张画,是抱着大鲤鱼的年画娃娃。

陈易看向伍园映着暖光的眼睛,再次道谢:“今天真的谢谢你们,早点休息吧。”

他往隔壁走,灯光映照下,伍园看清他颈上的碎发已经湿透了。“那个,”她还是叫住了他,轻声说:“塔塔现在的情况,需要干净干燥的环境休息,不能再受感染了,还是让它进屋睡吧。”

陈易愣住,没有答话,他额上、耳后短短的发梢也已经被汗水晕湿。

伍园见他没有反应,走近两步,说得更直白些:“塔塔每天都睡在屋檐下,外面的蚊虫真的很多。”

哦,原来是在批判他不让塔塔进屋睡。

她没了刚才戴着眼镜操作时超乎年纪的沉稳,五官因为为塔塔鸣不平而挨挤地近了一些,他接收到了她的生气,尽管这隐约的气愤出现在她流畅无攻击力的脸上削减了威慑力。

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组织语言,正要开口,却听见咕噜噜的声音。

确定不是自己和塔塔发出的之后,他抿着唇,小心地抱着大狗进屋了。

伍园睁大眼睛看看自己,看看空荡荡的门口,向旁边转,最后向后转,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天。

片刻他轻手轻脚地出来,追上来对她说:“对不起,是不是忙塔塔到现在没吃晚饭,请等一等,我去做。”

远处的厨房亮起了灯。他说对不起也就算了,怎么还憋着笑说呢,这时候他倒是话多了,也笑得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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