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眷顾

陈易弯腰站在厨房门口的拖把池下,双手掬水拍洗,冷水拍在皮肤上,呼吸也随之降温。

生活一向吝啬于同他开玩笑,失而复得、虚惊一场,这些词突然眷顾,连他的身体机能也需要与之磨合。

他扶着水池边沿,脱力坐到台阶上,喝掉了半瓶水。

拧好瓶盖,他扯过厨房纸巾擦干水渍,换了厨师服,套上围裙,把系带从后腰拨到身前,手指翻动打好一个结,无序归于有序。

食材库存寥寥,陈易绕了一圈,拿过西红柿、吐司、黄油、火腿,看到鸡蛋和在水池里的海鲜后,又留下火腿把其他的食材放了回去。

起锅热油,锅底泛出微小的气泡,油香散发时他听见了自己肚子的叫声。

他心虚地摸了摸后颈,借着转头的角度往门口看了看,再转回头时就把悄然探出的笑藏了回去。

夜色下最是能瞧见闻见烟火气,蛋炒饭的香气从树间小径漫溢过来。

热气由远及近,伍园得以看清是陈易端着托盘走来,盘子一边放着水,另一边放着一小碟辣椒酱。

这是伍园第一次见他穿T恤以外的衣服。白色厨师服扣子扣得工整,窄窄的领子便立了起来,在喉结下露出一个小小的V形;袖子挽上去露出小臂,黑色的围裙在腰间打了个结。全然不见了方才失神狼狈的样子。

焕然一新的大厨拿了折叠桌到她屋檐下,支开桌子,再把餐品工整地放上去,动作干净利落。

这饭与其说是蛋炒饭,不如说是火腿丁炒蛋里加了米饭,用料之扎实,摆盘之精致,让人觉得用餐者得到了厨师恩人般的待遇。

大厨又对她说:“厨房还蒸着虾和螃蟹,我去拿。”

伍园看着这超大份的炒饭,塔塔既然已经进屋睡了,她不好坦然接受这超级待遇。料想他一路赶回来也没有用餐,她循着灯光走去厨房,只见大厨正在热油。

伍园叩了叩门,问道:“我来拿空碗。你吃了吗?要不要分一分?”

陈易腾出一只手打开碗柜:“吃不完剩下就行。”

伍园走过去取碗,看见了料理台上打开的吐司袋子,里面还剩最后几片面包。她从碗柜里拿了两只小碗。

转身见他将葱花撒到蒸好的龙虾上,淋上热油,一阵兹啦啦的声响,瞬间厨房里葱香四溢。

伍园对他扬了扬手里的碗,“当宵夜吃点吧,吃不完太浪费了。”

陈易揉揉后颈,示意她把空碗一起放托盘里:“那我带过去吧。”她没和他争,把碗放了上去。

方形折叠桌放得满满当当,陈易先去屋子里看了看塔塔,等他走出来,伍园问:“睡着的吧?”

陈易点头:“睡着了。”

两人同时又觉得这对话有点怪异。

他坐下来,小椅子小桌子就显得有点挤,他把小腿收起来端正地坐着,她给他盛的那碗饭呈现一个完美的凸面。

伍园安静地吃饭,炒饭里放了猪油,蒸的螃蟹上垫了咸肉片,精准击中了莲镇人的味蕾。好吃到她要回忆自己的预定信息是不是写到国籍就结束了。

“厨房里没什么食材,我按自己口味稍微做了点。辣椒酱需要吗?”他问。

伍园摇头,辣椒酱只会掩盖炒饭本身的香气。

陈易把装辣椒酱的小碟子移到自己面前,把螃蟹移到她面前。

“这螃蟹和龙虾是不是水池里的?是高跷渔夫家让带给你的。”她在美味环绕中记着自己虾蟹传递员的使命。

“嗯我认得网兜,他们家的网兜扎口是彩绳。是你带回来的?”

“我路过那边,是桑那开车带回来的。”她还记得帮女主人传达对救命恩人的抱怨,“他们说太难把家里的特产顺利送给你了。你上次塞的钱他们看到了。”

听上去像个没有感情的传话机器,抵消了被感谢的人面对面接收热情的不自在。

“哦,”他挠挠脸,“多吃点。”

蟹肉的鲜香被咸肉进一步激发,她实事求是地说:“真的很好吃。”从她个人的口味来说,远胜于小克带她打卡的那家氛围餐厅。

但即便在这里,她也没在菜单上见过这些菜。如果他们相熟,她会建议他把葱油龙虾、咸肉蒸螃蟹、猪油炒饭加到菜单里。尤其是清蒸海鲜,鲜嫩口感甚至超过了他的拿手菜香辣螃蟹。

大厨只是往自己饭里拌了点辣椒酱,把好吃归结于食材:“此地海鲜大部分是冰鲜的,煮熟后肉就没那么鲜活了。口感还行主要得益于食材鲜。”

伍园对这一点不解,这儿明明是产地,海鲜怎么还只是冰鲜的。

“这里条件限制,保持生鲜的成本比较大。还有一个原因,很多人信仰不杀生,餐厅只进冰鲜食材,即便食客自带活的海鲜加工,也要冷冻后再处理。”他剥掉虾钳的壳,用纸巾擦干净手说,“口感就会差点意思。”

一个冷酷的科普机器,一个真诚的虾蟹杀手。

米瑞莎知晓他们chef常去寺庙而不信佛时的怒其不争的心情,伍园现下也能感受一二。

电影里劫后余生的人往往允许自己放飞自我,他今天也算情绪波动巨大,也许他罕见的冷幽默并不是剥离了自我,而是揭露了无所禁忌的自我。

而一个人要无畏禁忌,或许足够强大,也或许历经坍塌。

檐下的灯泡闪了一闪,如怪力乱神,陈易瞧见她去夹螃蟹的手生生顿住,转而夹了一片咸肉,表情如同被螃蟹扎到一样鲜活。

他再把探出的笑收一收,如实补充道:“电力不稳定,水池里的增氧机跳闸了,带回来的虾蟹撑不到明天才处理的。日常菜单上的海鲜,基本也是冰鲜的。米瑞莎妈妈她们,是这个店里的生灵卫士。我乱动刀的话,会被她们围着驱魔。”

伍园听到他一本正经说出驱魔两个字,手还配合地绕着自己的脑袋转了一圈,她终于没忍住噎了一下,拿起杯子喝水。

杯子遮住口鼻,陈易看见她的眼睛弯弯地溢出笑来,像临近月圆节的月光。屋内的白色灯光透出窗户,落在她身后。

他再去看过塔塔,大狗睡得踏实。

伍园提醒他:“记得给它戴上项圈,小心别舔到了伤口。”

陈易点头:“我刚遇到它时,它也是被咬,只破了皮,我给它裹了很多层纱布。不像现在,年纪大了,能被别的狗咬个血窟窿。”

不免后怕,如果不是她帮忙,他今天还是只会根据固有的经验缠纱布,反而造成伤口更大的感染。他说:“谢谢你和你哥哥。”

伍园说:“你说了很多句谢谢了,塔塔是特别好的狗狗,了解它的人都会帮助它的。”

“塔塔看上去打起架来会很凶,实际上它没主动去打过别的狗。”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他见伍园笑了出来,这次没有杯子挡着,能看到她的脸颊像舒展的粉色气球,明媚自然。

他偏过头看她笑,不明所以,灯光把他阴影下的另半边脸也映照亮了。

伍园说:“米瑞莎也用类似的词汇形容过你‘看上去很能打,实际上不会打人的’。”

他也笑起来,等这阵笑过去,又过了会儿,他把意外中断的解释续上了:“塔塔没有进屋睡,是因为它以前被虐待过,它害怕密闭空间。它睡外面自在,外面有个落地蚊帐,有时候它乐意进去,有时候不乐意。”

伍园放下了餐具,她看见他的右手搭在左手上,抓紧了自己。

他望向自己敞开的门,艰难开口:“塔塔小时候,被遗弃在废弃的集装箱里,上了锁。它差点饿死,又被嗑多了药的嬉皮士发现了集装箱,他们把锁炸开,往集装箱里丢烟花,没人知道它是怎么从爆炸声和狂欢声里逃窜出来的。”

塔塔小时候的事,他是从不同人讲的传闻里拼凑出来的,它的脸颊上有黑痣一样的标记,使得传闻里的故事对上了号。

伍园偶尔听她哥讲过宠物遗弃,但是把宠物锁死在集装箱遗弃,还是超出了她对人性的想象。

“是上户人家生孩子出了意外,因为狗不详、不卫生,总之他们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

太过荒唐,伍园见他凄凉地笑了一笑。

2017年那个风雨初歇的月夜,这个总是无所谓地沉默的男人一句接一句地说了很多,关于塔塔。用那种平静陈述的语调。

唯一的听众得以自己勾勒出关于塔塔更完整的形象:从家养的小狗,历经遗弃、虐待、流浪,东躲西藏地长大了,还是会在关上门的黑夜里焦躁不安,还是会远离人群,极度害怕烟花、火光、密闭空间,只对主动对它示好的人放下一点防备,会倾其所有地保护它熟悉的人。

多年后伍园对塔塔的印象,除了和它相处的点滴,还有这个晚上陈易缓缓的讲述,那些她不曾见过小狗的日子,随着他的回忆也日益融进她的记忆里。

后来她想,也许那天,陈易也没有意识到,他表现得就像获得了一次补考的机会,迫切地想多一个人知晓关于塔塔的过往,如果那天它受伤严重,至少那些记忆依然会是构成它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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