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贺里

贺里一大清早就醒了,在床边躺着吊下一头潦草的长发,听到贺昭打开房门先去清点货物,又听到贺昭打开大门出去买早餐。

陆陆续续有伙计起来。

贺昭拎着早餐回来放在桌面,这才往贺里睡觉的地方走来,看见贺里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偷懒赖床。

“起了起了!”贺昭一边吃着面包一边用脚尖踢了踢床边。

“拿过来嘛。”

“我喂你好不好啊!”贺昭不耐烦地说。

“我有些事想问你。”

贺昭:“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干这行什么时候才到头?”

“呸呸呸,财源滚滚来。”贺昭说。

“我们能有个地方落脚吗?我看你好几段孽缘了,你要不干这行,早就成了。”

“再问我就抽你了啊。”贺昭色厉内荏地说,“不干这行干什么?张嘴等西北风啊!”

贺里看着他:“我说真的。你干嘛不让我见飞雲哥,不让我见周公子。他们都是顶好的人,你是不是把事搅黄了。”

“视与敌军同谋。”贺昭学着杨阳把话说了一遍。

贺里露出笑容。

“再说了你凭什么怪我呀?”贺昭说,“你哥扪心自问就讲究问心无愧。以后不准再提了,读书的事哥给你想办法,现在买点书你先看着。”

“我不吃面包,不是有粽子吗?”

“喂狗了。”

“你干嘛啊!好好的粽子你不吃!你拿去喂狗!粽子拿你怎么了嘛!”

“粽子数量不够,大家吃什么你就吃什么。”贺昭说,“再嚷嚷我就揍你了啊。”

“我要吃粽子!”贺里犟起来。

贺昭二话不说从墙角抄起竹条嗖一下抽到她腿上,顿时抽出了一条血痕。

贺里狠狠地瞪着一双泪眼。

“喂!”杨阳吓了一跳连忙拦住贺昭,“她多大你多大,横什么横啊?抽什么风啊。”

“好了好了。”柳安见势不对,连忙放下早餐,用一张薄被子盖住贺里手脚,转身拉住竹条一边劝着一边要拿走,“干嘛呢?不当真不当真。”

“还瞪!不服气是吧!让开!”贺昭气得发抖。

贺里吼他:“我最讨厌你这样子了!你老是凶我,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你就只让我活着,替我解决过什么问题?!活着就好了吗?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你……”

“别说了。不不不。”柳安握住竹条,“姑娘家长大了好好教,不打了。”

严城颇为忌惮地看着贺昭,又低声细语去劝贺里,要带贺里出去走走:“哥,你消消气,我带她去附近公园走走。”

严城一边看着贺昭的反应一边拉着贺里从他背后穿出门。

贺昭梗着脖子愣是没回头,也没拦他。

“小孩子不懂事。”柳安打圆场地笑着,去缓和贺昭在无声中被震出来的伤口,“起床气呢。”

贺昭嘴唇发抖:“供……供了个祖宗。不管了,我不管了,让她死外面!”

“起床气。”柳安立在门边说。

贺昭在一脑子凌乱中好不容易想起今天要干的活:“别围着了!吃早餐就出仓!我就不信她还能翻了天!”

人们这才散开去吃早餐,就在贺昭指挥吊车把冰柜和货物运到卡车上时接到了严城的电话。

“贺里想要买车票,说要回江南见飞雲和她的朋友。”

“绑回来。”贺昭说。

“绑谁?飞雲?他不用绑说句话就……”

“把我妹绑回来!她去江南干什么!送人头?替我投案自首吗?还是忙着举报啊?哈?让贺里听电话……”贺昭一阵胃疼,“咱们跟飞雲哥没有关系了!恩断义绝了!见面就得死一个!懂不懂事啊?飞雲哥是兵,我们是贼,流贼!懂不懂事啊?”

贺里在电话那头呜咽一声就哭了。

“都怪你!我又什么都没有了!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和你给的一切,我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我就是跟你绑在一起的蚂蚱,我不敢也不配有朋友,我就怕难过可我还是很难过!你死了走了我连口吃的都没有,连个可靠的人都没有!你满意了没有?”

“谁又要走了!谁又要死了!谁满意了?一大清早你干什么呀!”贺昭火大。

“叛逆期,激素紊乱激素紊乱。”柳安猛得踢了一脚驾驶座,“耐心点!”

贺昭:“我警告你啊,坐后边的别用脚说话!”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割在贺昭心里。听不惯贺里的哭诉他很烦,没办法解决问题他很烦,所有的错都在他身上他很烦,没办法留住他在乎的人他很烦。

他烦躁得恨不得把方向盘砸了,把后视镜拆了吃到肚子里然后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

贺里在那边歇斯底里哭了半个小时。

贺昭咬着一支烟开车出货,也没挂电话。

柳安心里发毛地听着女孩儿逐渐嘶哑的哭喊声,听她哭到出不了声。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一点。

“哥,要不我把她敲晕了扛回去吧。”严城求饶道。

“让她哭吧,哭得厉害的时候别睡着,容易疯掉。”贺昭苦笑一声,“也难得一回是吧?你瞧我把她带在身边都多少年了,也没见过一回这样的。哭吧哭吧,瞧把她委屈的,委屈坏了吧。”

严城:“这时候你能不能别怪里怪气的!膈应谁呢。”

贺昭就把电话往后座扔,扔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柳安手里。

“他说真的。”柳安说,“你那边怎么会听得怪里怪气起来?好了,把你毫无用武之地的哄女孩的功夫拿出来,哄好了咱哥重赏。”

“……”

“他改口了,说悬赏。”

“别赏来赏去的,我可一点都不想掺和到他们兄妹两的矛盾之中。我只尽我义务之所在。”严城叹了口气,“不是长久之计……”

“你要说什么?把她嫁了还是把咱哥当出去?这馊主意你自己吞回去。”柳安痞坏地笑着。

“唉,好。”严城挂了电话。

许久,柳安才听见贺昭幽幽说道:

“她什么都没有了……可一开始不也这样吗?她的生活条件哪有以前差,逐年提高了嘛怎么就哭了,病情还稳定好多了。就是因为最后会没有才叫她好好珍惜,早干嘛去了。嘴里一口一个别人的名字……我呢?”

“哟!好大一只蚊子!”柳安使劲一拍贺昭的手臂,“开车呢别这样!女大十八变,还没到你哭的时候!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把驾驶座让给我!”

“痛啊!柳神经!”贺昭很怅然地回过神来,手臂上印出清晰的五个手指印,火辣辣的疼。

严城带贺里回了一趟枕风十里,从后方的暗道穿回被十三丢弃的屋子。

贺里的呼吸心跳顿时慢了一拍。

门口有人。

飞雲感觉自己跑了很远很久,第一次错觉枕风十里的小巷长得没有尽头。直到他远远看见夕阳洒在久违的老井口,他哥闲来无事时半撑着后背旁观他们闲扯的模样又浮现在脑海,使他心头滚烫起来,他才不由放慢了脚步。

他气喘吁吁地推开枕风十里的门,里面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

他的脚步惊起一阵尘埃,在光柱下茫然地打着旋。

他深吸的那口气卡在喉里与酸涩交结凝着,想喊那个人的名字,又很怕只能听到空洞洞的回声,再也不是那个人低沉及时的回音。

枕风十里的屋檐下挂着每年一换的大红灯笼,门口贴着每年一换的门神,他那张角落里的木床自始至终没有拆过,床板下压着好些写着岁数的红包。

每年好几个。

上面都写着“岁岁平安”。

是他的十六到二十二岁,甚至已经写到了未来的三十岁,是贺昭对他的偏爱。自从他十六岁遇见贺昭,贺昭给别人红包过年,别人都是一年一个,只有他有好几个。

他不敢触碰,心里无声无息滴下的血染成红包上面喜庆的红。这个角落见证过那天喝醉的夜里,两个少年如初春青草般的悸动。

从那以后,大红灯笼和门神再也没人去换,在往后长久的岁月里饱受风吹日晒,变得面目全非。

爱像尘埃,承诺像尘埃,他的过往像尘埃,到处散落到处炮火填埋到处被时间掩埋。

拒我千里之外,你回到从前了吗?你自由了吗?你就快活了吗?你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宽恕自己了吗?

飞雲只能心绪繁杂混乱地坐在贺昭从前常待的老井口。

贺里只静静望着飞雲哥在落日余晖中逐渐模糊的身影,突然恢复理智——她好像不是来找某个人的,只是来找寻在岁月中逐渐迷失的自己,刚好这些人各自藏着关于自己的零星碎片。

也许,哥哥所选择的一切带给她的影响远比她所预料的更为深远。

那段读书时光将贺里从习以为常的生长环境中短暂剥离出来,而贺昭的所作所为又一次次告诉她那些黑暗切实存在。它曾狠狠将贺里拖入恐惧,对未来的未知的,对已有的正在流逝的,对过去的无法明确的……虚无而漂渺,仿佛自己站在时间的节点上,看到自己的世界脱离现实又以现实为焦点作椭圆轨道运动,时远时近,然后莫名心慌。在离开学堂后貌似平和的日子里,贺里感觉一支麻醉剂在缓缓浸入她的心脏,流贯全身,她的感知又开始迟钝,对贺里而言这无疑是一场灾难而她什么都无法决定。

她怀疑过一件事……自己是不是真的活过?

她的痛苦是否真的存在。

贺昭的痛苦是否真的存在。

其他人的痛苦是否真的存在。

贺昭在离开白马园林之后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捷径——那就是不再常常同情别人的痛苦,也常常忽略和否认自己的痛苦。

看着满是遗憾坐在老井口上的飞雲哥,看着这个如青松般充满生机和向上力量的背影,贺里似乎有点明白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会暴跳如雷。

这件事本来被贺昭刻意去遗忘了,只是因为自己的执着让他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件事。他没办法跳出目前的状况跳出他的理智和经验,他也没办法去随心所欲地做出决定,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一些对他很重要他也很眷恋的、在他生命里倔强散发着微弱光芒和温暖的珍宝。

贺里扒在门缝边看了一会儿,终于肯原路折返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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