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琛发了一份从前线窃听到的录音给晋军。
在长达五分钟的沙沙电流声里，晋军听到有人审问：
“德维纳湾的军火以及药品粮食是否出自你手下？”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熟悉声音响起：“是。”
“这是否代表你对战争的立场与国相不同？”
“我始终忠心耿耿从不做他想，但爱好和平是每个尚存良心的人的本能。没有人愿意做战争的筹码，也没有人经得住挑剔，我们都没得选。”
记者接着问：“作为黑市出身的人，您表达自己的偏好是否有违规定？”
“是……但我已经违反多次，偶尔偏向a，偶尔偏向b，最终我们也只是希望a与b都能安然无恙。我希望有人能听得到。如果没有，那么我也只好继续违反禁令。”
记者的声音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以为军人冷肃的话语。
“先生，这将作为你的获罪证明。请您再次回答问题——这是否代表你对战争的立场与国相不同？”
周舒瑾沉默几秒，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说：“我忠心不二，我爱好和平。我希望双方以最低的人员伤亡实现握手言和安然无恙。”
那位军人像被输入特定指令的机器人：“罪人罪证成立，听候发落。”
录音里出现了些微人员走动的声音。
“公子！”记者急忙起身，“军营中还有一种说法，您的帮助延缓了战争进程、加长了战争时长、改进了战争手段，从而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对此，你怎么看？”
“如果非要分出胜负，那只能到一方沦为奴隶或者种族灭绝的地步。这不是一场非要分出胜负的战争，我希望有人能在这段争取出来的时间里醒悟过来，暂停他们的决策。我为我造成的损失表达歉意。”
“请问让失败者沦为奴隶或者种族灭绝就是这场战争发起者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获得资源或者替某个失踪士兵讨回公道是吗？”
“对不起，我不能代表官方立场，请你回溯官方报道。”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记者来到一个寂静到能清楚录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脚步声的地方。
树叶沙沙作响。铁链在地上摩擦拖动的金属声格外刺耳。
空中飘来一阵虚弱但空灵悦耳的歌声。
那人慢慢地自娱自乐地唱着一首在都城很流行的曲子——
当恩怨各一半 我怎么圈揽
看灯笼血红染 寻仇已太晚
月下门童喟叹 昨夜太平长安……
“公子，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周舒瑾发出一声笑，显然也没有吃记者带给他的饭菜，停了停就接着哼他的歌，过了一会儿问记者：“今晚月亮是不是很不错。”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记者说，“确实是好景色。”
“这种兵家重地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少来比较好。”周舒瑾好像才渐渐回过神来。
“我不怕，他们派我来问话的，您的立场是否与国相不同？”
“我忠心耿耿。”周舒瑾笑了起来，那笑声讽刺得很，叫人听不出他话里的真假。
“张嘴……”记者压低声音说，“小朝把人支开了，你可以吃一点。”
“你出门在外不方便，带回去自己吃吧。我吃了会给你惹麻烦。”周舒瑾说，“你还有什么问的吗？”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了问题。
周舒瑾发出人们极熟悉的愉悦笑声：“有啊，我告诉你一个独家消息。接了生意之后呢，交给据点那部分跟我本人是保持一定独立性的，就算我把牢底坐穿了，就算把我吊到城墙上，该运到对面的还会运过去的。”
“那你可怎么办呢？”小记者很愁苦地说。
“吓你的。”
“你不能先跟他们妥协吗？”
“没那么简单的，他们处理得太晚了。”周舒瑾宽慰着小记者，“没事的，你尽快地离开吧，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恐怕要迁怒你……你怎么还不走啊？还想知道什么？我太累了也不知道跟你说些什么……难道跟你说，从前我跟拥有一个很好的家庭就差一点点距离吗？”
“啊？我还有点时间碍！我想陪陪你，我只想陪陪你。”
“哈，快走吧。你得把我的话传出去——会有人懂的。”周舒瑾调皮地笑着，“晚些时候我们一起喝茶，我会跟你说的。”
“那你要挺住。”记者说，“我替你上访……”
人脑子坏了才跟你站一边啊。
铁链突然被拖动掩盖住了记者本来就放低的声音，周舒瑾催她走催得更急了。
风声不停缠扰在他微弱的声线里。
……
晋军只听到一个地名——德维纳湾。
晋军从汽车维修厂下班，脱掉被机油污染的手套袖笼，简单联系一下逸风说今晚自己不跟他一起吃晚饭。
晋军走到地下城的火锅店留下联系地址，跟伙计说：“我要见你们老板。”
伙计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现在不在，我会跟他说的。”
就因为晋军一句没有机会吃他店里的饭了，贺昭一不做二不休把分店开到了荆棘地里。
下自修，校车门正要关闭时，外面忽然伸来一只手“哐”地挡住了门。
那只瘦白的手带着一条缠着红绳的男式手链，细细一看才能看到底下那昂贵的黄金镶玉底子。
门重开了。
那人在黑夜里轻轻一踏脚板便上了车，身影里透着少年特有的利索与单薄感。
不速之客上车抬眼环视一周，目光停在晋军身上，片刻后若无其事地把目光移开了，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车里的人像迎头被人用霜打了一样靠在椅子上。
这位不速之客坐在靠窗的单人座，低头看了一下腕表后只是垂着眼眸闭目养神，皮肤是冷色调的白，而头发和微睁的眼眸是高贵的紫色。整个人在光线下散发着冷泉一般的气息。他只穿了一件单薄校服外套，领口拉到脖子下，甚至可以看到里面那黑色的圆领保暖衫衣。黑白校服也无法使他看起来纯良无害，反而衬得他像个完美伪装潜入人群的阴谋者。因为体型偏瘦，所以他的骨相会比常人更明显些。
晋军只透过窗户的反光瞥了一眼，拍了拍逸风的肩膀说“留在这”，自己站起身坐到贺昭身边，把U盘递给他：“也算不白吃你的饭。”
贺昭拿下U盘，冲他点点头：“你没去体检？”
在晋军上次去医院的时候，贺昭叮嘱过他去体检，但是医院告诉贺昭根本没有这个人的体检结果。
晋军很肯定地说：“我自己住院的那时候没看到有问题。我没事。”
贺昭不再说话，拿着U盘在下一站就下车了。
这时，白马园林准时给他发来节日消息，送了一批节日礼物到他的据点并邀请他回去过中秋节，好像一点都不知道他跟周舒瑾之间的关系已经破裂——不过从前他们闹矛盾也很少透露给别人。
贺昭将信将疑地去白马园林看了看。
虽然周舒瑾留下的生意已经被属下争夺瓜分吞并得乱七八糟，但白马园林一切照顾得很好，硕果累累，果香诱人。
摆设也一切如旧。
贺昭问罗管家：“你们有他的消息了吗？”
罗管家微笑：“先生不必挂心，他在北方的据点尚有活动。”
“其实我们在夏天已经分手了。”
罗管家还是那副亲切的微笑：“没关系的，公子在的时候说过从里面送您一间房间，这话依旧算数。如果您觉得节日邀请烦扰到您，我们可以采用匿名形式祝贺您节日快乐。”
“我会尽力地把他从北方找回来，除此之外不必有别的瓜葛。”贺昭说，“合作愉快。”
这时，罗管家眉目间才多了一丝不忍以及惋惜。他有一瞬间的愣神。
贺昭捡起外套出门。
竹白送客，还是像从前那样拉开门让他进后座，自己驾驶汽车把他送回去，以确保他的安全。
“不必了，我怎么来就还是怎么回去吧。”贺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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