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婆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渐暗。
短短的一个白天的时间,祖孙两代人难得的闲暇与惬意。
吃过晚饭,常映雪还依依不舍地依偎在外婆身旁。
就好像小时候她喜欢缠着外婆给她讲故事一样,不舍得松开挽着外婆胳膊的手。
外婆再三催促,她才同梁昱舟一起离开。
下次再见又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明日舅舅一家估计就要回来了,常映雪避之不及。
“不开心吗?”
梁昱舟的问话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不是,只是有些累了。”
今天烧了两餐饭,确实很累。但更多的是内心的失落,今天白天有多开心,晚上分别的时候就有多难过。
想想外婆这么大年纪了,却要过着拮据的生活,去街上讨米,常映雪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临走时,她留了些钱给外婆,还一再叮嘱她要把钱藏好,不要让舅舅发现,好留着以后买米吃。
“你有没有想过把外婆接出来住,她现在患了眼疾,要及时医治,拖不起了。”梁昱舟诚心建议道。
她又岂会不知,只是舅舅在一天,她就没办法带走外婆,外婆几乎已经成了他要挟自己的一个筹码。
“太难了,要是被我舅舅知道我把外婆带到哪里去了,他定会闹的天翻地覆,我现在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和外婆,我连躲都还来不及。”
常映雪无奈地摇了摇头。
梁昱舟忽然很理解她现在的处境,他也曾经一样,年少时不忍看妈妈每日备受煎熬,只想自己快点长大,冲到梁京江面前,帮妈妈和自己讨回公道。
他想当面质问梁京江,为什么那么狠心抛弃如此爱他的女人,为什么那么不负责任,作为一个父亲,竟没尽到一份父亲的责任。
那时的梁京江刚刚起势,依靠岳父家的支持,把生意版图逐步扩大。
他不敢得罪付丽华,和她背后的付家,只能小心翼翼地把他们母子安顿在童家巷的一处别墅内,就连每次来看他们,都是偷偷摸摸,想尽各种理由去说服付丽华,他才敢出门。
阮子静来到宁城以后,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学会了做各种时令菜,可终究还是没能留住那个男人的胃,更留不住他的心。
但每次梁京江过来,她还是习惯做好一桌子菜等他。
一开始她心里还有期待,相信梁京江说的,只要等生意有了起色就会娶她进门。
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他最终还是娶了别的女人,他们也有了一个儿子。
而她阮子静,活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曾经她那么骄傲地与父亲赌气,远走他乡,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是绝没有脸再回去的了。
唯一她觉得遗憾的是,没能给梁昱舟一个完整的家。
他从小就因为没有爸爸在身边,而被其他小朋友欺负,每次梁昱舟被人欺负以后回家和她哭着要爸爸的时候,她除了心酸和愧疚,就只能告诉他,要坚强,凡事都要靠自己。
饭桌上的菜肴已经凉透,梁昱舟早已饥肠辘辘,年少的他只想填饱肚子早点去睡觉,一双小手偷偷伸向桌上的菜,却被阮子静拿起筷子给打掉。
“我不是教过你,人不到齐不能先吃的吗?”
她对孩子的管教一向严厉,梁昱舟见她生气,只好委屈地说道,“妈妈,我好饿,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乖啊,爸爸说要回来,就一定会来的。”
其实,她在讲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是没底的,毕竟梁京江不是第一次爽约了。
可她除了等下去,又有什么办法呢?
最终,梁京江姗姗来迟。
“爸爸,你总算来了。”梁昱舟怯生生的看向梁京江,想要一个拥抱,却迟迟不敢上前,见他从门外进来,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他与父亲并不算亲近,毕竟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父子之间生疏的比陌生人也好不到哪去。
而且梁京江总是一脸严肃,梁昱舟想与他亲近,却始终没有踏出过那一步,更别说和父亲一起做游戏、讲故事这些了。
每日陪他最多的,竟是家里那个老保姆。
那一餐饭应该是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餐。
在那之后不久,阮子静便查出了肝病,病情恶化的很快,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曾经娇俏可人的女子,就宛如一朵快速凋零的花,变得干瘪枯萎,不复往日的光彩。
“不过,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常映雪的声音将他拉回到现实。
“外婆很开心。”
“那你呢?你开心吗?”
梁昱舟看向她,目光灼灼。
他放下所有公事一整天陪她待在外婆身边,只想和她一起完成心愿,让外婆开心,让外婆相信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
常映雪慌忙将头扭向车窗外,街边的霓虹灯在她脸上映出流光色彩。
“我不开心,做饭都累死了,你又什么都不会,让你打个下手,都只会帮倒忙。”
梁昱舟笑而不语,他今天心情极好,不想与她斗嘴,倒要看看她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后半程,两人一路无话,回到了童家巷的住处。
常映雪先一步换鞋进屋,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我今天真的很累了,先上去休息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顶着一身油烟味太过辛苦,还是想要逃离单独与他相处的环境,总之,她是先一步逃了。
梁昱舟看着她径直上楼,没有多言,而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他有些日子没回来了,房子里似乎又多了一些属于她的痕迹。
餐桌上的花瓶里插满了不知名的小野花,给屋子添了不少生气。
门口的衣架上挂了她的披肩和风衣,茶几上还摆放着几本书和本子。
梁昱舟随手翻看着,都是她上课时用的课本和教案。
教案写的工工整整,看得出她的用心,翻看了几页,梁昱舟觉得无趣,便要将那本子放回去,手一抖,一本小册子掉在了地上。
那本册子是她的记账本,半新不旧,从日期上来看,才用了一年,大概就是她从教书开始,每个月的收支记录。
能够看得出,她已经很努力地从那微薄的薪水中节约出一点余钱,基本上每个月都有结余,可那结余的数字,却少得可怜。
近两个月最大的进账便是那日他受伤后,与她初遇时给她的那一打钞票。
除了学校这份工作外,她也有在努力想其他办法赚钱。
册子上偶尔会有帮学生补课当家教的额外收入,也有那次去华都尝试做侍应生意外支出的洗衣费。
明明她有在很努力的生活,可上天为什么偏偏对她如此不公?
轻柔的脚步声在楼梯口响起,然后忽然停住。
梁昱舟循声望去,发现常映雪的目光也在他身上。
她看清楚梁昱舟手中的东西,匆匆跑下楼梯,本想一把夺下那本小册子,却一不小心被茶几拐角绊倒,重心不稳,直直地朝沙发倒去。
“小心!”
梁昱舟抛下手中册子,及时将她扶住,才避免了她摔倒的尴尬。
她刚刚洗过澡了,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皂香,一头微湿的长发披散开来,发梢扫过他的鼻尖,明明是冰冰凉凉的,却让他的心头涌起一阵热意。
常映雪将地上的册子捡起来,“你怎么这样没礼貌,谁让你随便看我的东西了。”
“抱歉,它刚刚掉在地上了,我一时好奇……”
梁昱舟无法自圆其说,他对她有着许多好奇和疑问,想要对她了解更多,这样的方式并不光彩,也不礼貌,他愿意接受来自她的指责。
常映雪将册子重新夹到笔记本里,她原本以为自己洗澡已经用了很长时间,梁昱舟也应该上楼去了,她本不想再出房间,可是晚上烧的菜有些咸了,她实在是口渴,只好下楼来,却没想到梁昱舟不仅没回房间,而且还在翻看她的东西。
“你在学校教书,薪水那么低的吗?”
梁昱舟之前的养父就是在学堂里教书的,他的记忆中,养父的薪水都要比常映雪现在的薪水要高一些。
“因为我没念完师范学校,能让我留下来教书,有一份糊口的工作就已经是破例了,薪水自然是比其他人要低一些。”
“为什么没念完,是因为学费不够吗?”
梁昱舟之前听郑耀坤调查回来讲过,常映雪是没读完师范学校的,但至于什么原因却不清楚。
“不是,是因为我舅舅,他几次三番逼我拿钱出来给他还债。其实那时候我家的房产地产已经全部被他给卖了,我手头仅有的存款也帮他还过一次债了,仅剩的一些钱我是留作生活费和最后一个学期的学费的。可是,他却不依不饶,引来那些催债的人到我学校里去闹,当时场面很难看,一个老师为了维持秩序还被他们打伤了。就因为这个,我被学校劝退了。”
常映雪没有再隐瞒,不知为何,经过今天白天的相处,她好像有些卸下心防,开始试着对他诉说心底事。
“可整件事你都没有错,你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就不让你继续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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