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萧小心翼翼地看着哥哥的神色，终于确定了这个人是站在她这边的——积攒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倾盆而下，小脸都哭皱了，肩膀一缩一缩地抖着。
“他们、他们说我每天穿裙子，就知道勾引男人……”
莫川：“……”
这都哪儿跟哪儿？
他神色复杂地和霍景流对视了一眼。
在他们上小学的时候，长得漂亮的小姑娘都是被大家捧在手心的，互骂的话还停留在“笨蛋”“白痴”的阶段，气急了也撑死不过一句“神经病”——而到了莫萧这个年代，小学生们已经进化到互相辱骂“贱人”“表子”了。
莫川气急，嗓门都提高了不少：“谁说的？！”
他本还有后半句话——“嘴这么贱”大概是知道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不好，便欲盖弥彰地闭了嘴。
霍景流旁观着，却情不自禁地开始担忧起莫萧以后的成长之路来——莫川已经长成这样，一般是掰不回去了，只要不惹事儿就行；而莫萧还小，极度缺乏父母的关怀，已经隐隐约约生出了他哥混账样的雏形，按照她今天的说法，她校园环境和交友也不怎么样——经过莫川这么一教育，很可能长成一个更加恶劣的莫川二代。
莫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隐隐约约、疙疙瘩瘩地说了“涛涛”二字。
莫川又是一头雾水，涛涛又是哪路神仙？
“是你上次生日，请来家里过生日的那个吗？”霍景流问道。
“那不是我请的！”小孩子只具备基本的沟通能力，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大多只能靠尖叫和哭解决，莫萧两样都用上了，“他自己要来的，我根本没叫他。”
霍景流叫她过去，抱到自己腿上，问她经过。
原来在莫萧班上，早把她和一个叫陈浩的一个男孩儿凑到了一块儿——美其名曰，“班对”。同学们成群地起哄，平时闹笑话也没什么，但一有了争吵，就被拿出来当话柄——小孩子可能还不知道“勾引男人”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是不好的话，便在吵架的时候不过脑子不顾后果地往外喷。
陈浩人不错，特别招小姑娘喜欢，早熟的小男孩儿不好好上课偷摸着给喜欢的姑娘写情书，没被老师发现，却被同桌“涛涛”当场抓获。
莫川卷起袖子，蹲下来准备对莫萧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进行一场爱的教育，然而他那些自己都不受用的人生道理还没出口，房门就被敲响了。
卢青霞的声音闷闷地在门后响起：“吃饭啦，搬把凳子出来。”
两个男孩儿手忙脚乱地把莫萧脸擦干净了，等她眼里的红色退了一点儿才出去。
“怎么这么慢啊，”卢青霞开了一瓶汽水给他们倒上，“小川，你妈妈和我说了她今晚不回来，你就住这儿吧。”
“哦。”莫川早就已经习惯，帮忙抬好桌子坐下。
莫川平时特别挑食，在食堂吃饭从来只挑荤菜，但是食堂阿姨抠门，所以莫川基本没在学校里吃饱过——但他从来没亏待过自己，学校旁边的烧烤摊小吃店奶茶店都被他光顾了个遍；不在学校的时候他一般就在霍景流家吃，不然就自个儿点垃圾食品的外卖解决了。
但在霍景流家的时候，他那些挑食的幼儿园毛病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基本上卢青霞烧什么他吃什么，咸了淡了一律都说好吃，有时候胃口好还能就着烫青菜吃两碗饭。
卢青霞看着狼吞虎咽的莫川甚是欣慰，目光移到了霍景流身上，又不免得发愁。
霍景流就属于姑娘们口中那种“怎么吃都长不胖的贱人”，偏偏他运动细胞基本为零，男孩子爱玩的他一律不爱，又因为肠胃原因，吃的再多也胖不起来，整个人瘦成了一张单薄的纸片，仿佛一碰就碎，活脱脱一个虚弱美少年。
吃完了饭，霍景流帮着卢青霞收拾碗筷，顺口提了一句：“妈，今天英语成绩下来了，要家长签字，我放你桌上了。”
莫川：“……”
可见美少年身子弱，坏心可不弱，一有机会就给莫川找罪受。
他的目光无声息地落在霍景流脸上，恨不得把他活剥了。
“哦，那小川的呢？我帮你一块儿签了吧。”
“那个，我好像忘记带了……”
莫川大脑飞速运转着替自己找借口，卢青霞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要交的？”
霍景流：“明天。”
莫川：“……”
莫萧啃着一根百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还不忘坑他哥：“哥你是不是放书包小夹层里了。”
莫川龇牙咧嘴地看向他那多事的妹妹，后者瞪大了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咔嚓咔嚓”地把剩余的百奇咬碎了。
于是莫川只好带着卢青霞进了霍景流的屋子，在自己的书包小夹层里找到了那张惨无人道的“46分英语卷”，把成绩折在里面，一脸视死如归地交给了卢青霞。
不过卢青霞也不是他亲妈，不好过分苛求他什么，只是完成任务地签了字，委婉地交代了两句“好好学习”，就走了。
卢青霞没有莫川那么多小心思，两个人的成绩都被大大方方地露在外面，莫川看着霍景流比他多的那个“1”，想立刻把自己戳瞎。
霍景流从小就被爸妈拎去各种书法班学书法，每个字都留有笔锋，交上去的卷子不像卷子，倒像是书法作品；而莫川的字似乎是浑然天成，一笔一划自成一派，十分张扬，但看着也十分和谐有力。学校里要是有什么书法比赛，准是他俩参加。
可一个端端正正的霍景流旁边写着“146”，另一个放荡不羁的莫川旁边写着“46”，对比十分惨烈。
但这点羞耻心立刻被莫川扔掉，他坐在书桌旁边玩着手机，等着抄霍景流的作业。
他的手指在通讯录“莫萧班主任”这一行字上碰了又碰，还是没下定决心。
霍景流补完最后一个“解”字，收了笔，也懒得检查，把本子往莫川那儿一推，躺回床上看他的书。
他还没翻几页，就听见卢青霞在外面喊他的名字——莫川正埋头奋笔疾书，霍景流只好把书往床头一放，起身出门。
卢青霞刚从柜子里搬出了一床被子，被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使她行动有点困难。霍景流赶忙上前接了，就听卢青霞说：“你把这床被子搬到屋里去。”
霍景流个子高，搬着被子也能看到路，他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外头的楼道灯已经全亮了，接着是外面铁门开锁的声音。卢青霞跟在他身后出来，若无其事地将房门锁了，关了客厅的灯。
“冰箱里我冰了荔枝，等会拿进去和小川分了吧。”卢青霞说道。
霍景流抱着被子，被子上叠了个碗，他帮莫川铺好被子，坐在书桌旁边剥荔枝吃。
莫川虽然是个混混，却长了一副好学生的样子，他没有染五颜六色的非主流头毛，头发黑顺柔软，大概是题目太长，他抄得有些烦躁，只好猛地揉两把刘海，软乎乎的头发被他撩上去，定不住型，不过两秒又没骨气地耷拉下来。他鼻梁上架着霍景流两年前用过的眼镜，度数不深，只有写作业的时候用，是最普通的黑框，正经又呆板，却正好遮住了莫川眉眼间的戾气，温润出一点淡淡的书卷气。
霍景流把荔枝塞进嘴里，指着莫川的作业本道：“这儿抄错了。”
抄都能抄错。
“唉你傻啊，那我当然得故意抄错几题了，”莫川一脸看痴呆的样子看着霍景流，“你没抄过作业？”
霍景流想了想，还真没有。
他的作业很快就能完成，无聊的时候检查一遍，或者写点课外作业，如果懒得做就不做了，高中的题，来来去去都是一个套路，他的聪明头脑与生俱来，根本不用家长老师多费心思。
“啊好冰。”莫川一口咬下荔枝，被冰凉的汁水甘冽个激灵。
“今天的事儿，”霍景流冷不丁开口，“算了吧。”
“哪件事？篮球场还是莫萧？”
霍景流往椅背上一靠，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他在家，不方便抽，只好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打火机，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我说打篮球那事儿，算了。”
莫川看着霍景流的手，冷笑了一声：“你妈进来抽不死你的。”
霍景流的眼神还聚焦在打火机上，无声息地笑了一下。
卧室里只有台灯的光线，打火机微弱地光线映在霍景流脸上，柔化了他的脸部轮廓。莫川把空调打到十八度，霍景流怕冷，依旧穿着校服外套，袖口干净利落地挽起，拉链松松垮垮地拉到底下，可手中的打火机和他的气质完全不符，像是一副山水画中泼了大片红墨，怎么看怎么别扭。
混子莫川从不抽烟，市三好霍景流却吸烟成瘾。
莫川抄完最后一道题，水笔在最后一个字的捺上延长，勾了个小尾巴，十分张扬地收场。
他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扔给霍景流，接着转身滚到地上铺着的被子里：“当好你的好学生，其他的少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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