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共安排了一周的时间。
早先已经行过开幕礼,连着办了两天的狩猎竞技,后几天再不过就是些风乎舞雩,人情交际。
阮旸在西京朋友不多,又因为薛府宴上表现的不好,诸家贵人们对他避若不及,连带着郎君贵女们也上行下效,少与他往来。
楼盈在一旁“啧啧啧”,“小魏王阖家上下人缘都不怎么好?”
阮旸懒得跟他置气,“看跟什么人的缘吧。像我跟你,孽缘就不如没有。”
楼盈深以为然。
“春猎之后你立马回去吗?”
楼盈点了点头,“得早日回去禀报陛下。”
“跟四叔商量谋朝篡位的事?”
“跟齐王商量谋朝篡位的事。”
阮旸觉得很无趣,“你不怕我拿这句话去告发你谋反吗?”
楼盈很坦然,“小魏王不会这样做的。”
野鸭声声,苇草如帐。水塘边堆着去年的干茅草,阮旸躺在上面闭着眼。
“你很了解我吗?”
楼盈心中似乎对他的问题早有应对,“大概就是因为不了解,才会对镇北军的人有这种莫名的印象吧。”
阮旸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春阳晴好,日光溶溶。
往年开春的时候,镇北军都能收到从各个地方来的,雪片子一样的诗信。
写信的人带着满腹闺怨情,或试探或企盼地写,“光景惜朱颜,阮郎归还晚。”
相传阮肇和刘晨曾到山上采药却迷路,遇到两个仙女,被邀至家中。半年后两人回家,子孙已过七代——此即为“阮郎归”。
想来这样醉桃源般的故事暗喻到阮玄沧身上,让朔川这样的苦寒之地与传说里的仙境较了一较高低,便是仙人听了要皱眉。
阮玄沧数着信封,肉眼可见的发烦,“就不能直接问吗?‘打仗吗?休战吗?’至于吗这么拐弯抹角的让人牙酸!”
他烦透了就把信随手一扔,顺手从座位上拔了看书的阮旸往外走,“我们出去玩。”
金雕呼啸一声划过头顶,城墙底下还藏着绿眼睛的饿狼。阮旸趴在栏杆上,能看见校场里整肃操练的军队,他那时候还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只觉得很想对着宽广的土地城池放声高喊。
阮玄沧单手托着他,一一指过远处天地,带着一身的骄傲与意气。
“天旸你看,往西千里便是西州,更远些的地方还有羌戎。放眼四邻边界,南有宣陈,东部有海。这世界很大。那么多的人和奇景,你早晚得亲自去看一看。”
阮旸坐在阮玄沧的肩膀上,以一种稍微俯视的视角,看他身着铁甲,在朔川风雨里长身而立,是与周边岩石城垒全都殊异的华表桓柱,虽经霜雪仍夺目耀眼,坚不可摧。
他生来便是这样一个人——不理他人,只向着自己的理想狂奔,充满活力,不拘世俗,心中满溢着对新事物的求知欲——并下意识地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是这样。
很多人爱着他这样,恨着他这样。
阮旸睁开了眼睛。
盯着他看的人在他清明锐利的眼神的注视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捂着嘴巴发出了一声惊呼。
阮旸听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西京话混着西州话,甚至还夹了两句朔川方言——乱七八糟的。
他无奈地劝她,“你冷静一点,我听着呢。”
她这才慢慢安静下来,打量着阮旸的眼神炽烈又欣喜,官话里带着西州腔——这又跟瞿怀肃不太一样。瞿怀肃虽然官话说的好,尾音里偶尔还是会转出一点江南地区的调子。
“原来是眼睛像啊。”
阮旸长得像姚睿,像姚睿就是像姚赫,像阮玄沧的地方反而很少——大半在眼睛上。
他的犬牙无意识地交错了一下,“七公主……”
西州七公主飞快地摆手打断他,绕着他转啊转,像一只快乐的飞鸟。
“我名果海尔,汉家名是尉迟德德。你叫我德德就好!”
她的袖子长长的,几乎要打在阮旸脸上,黑色的衣裙,边沿上有红色的花纹刺绣,整一套的黄金首饰,撞在一起叮铃咣啷地轻响——玄衣纁袡,形制古怪——竟有点像是个新嫁娘。
阮旸不为所动,“公主为什么在这里?”
“我要回西州了”,尉迟德德扳着手指,神色有一点莫名的舍不得。
“不过他们说你在这里,我便想见你一面再走。”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好像都想看一看阮旸,不管是尉迟德德还是宣藏锋。
七公主远在西州的祖母生了急病,病里想见自己的小孙女。
猎场离西州更近些,送别的宴席草草办了,让她能尽快赶回去。
“事出紧急,没有提前告知,还请陛下见谅。”
周国皇帝面容有些憔悴,但送她的时候还是礼仪周到整整齐齐的——他其实是个挺负责任的皇帝,据说他到猎场来后还在工作——有时候会让人觉得他真的挺累的。
皇帝温和地说,“这里不比西京官道亨通,朕多派些护卫送你回去吧。”
七公主并不与他客气,“那便让田辅尧将军送我一程吧。”
让征西将军担当护卫实在是有些屈才,但七公主这些日子里为一直在找人,混在武将和军队里,跟他们关系最近,平时打交道最多的也就是田辅尧,让他去送也算是合情合理。
皇帝迟疑了片刻,答应了她的要求。
阮旸抬头,田辅尧站在远处向他低头示意。
“田将军是个好人。”阮旸转头,“想来会护佑公主一路平安。”
“是吧,我也这样想。”
尉迟德德托着腮帮,手肘支在腿上坐在他旁边,一堆手钏挂在腕子上晃晃荡荡。
“可惜,田将军送过我就要回西京了。”
阮旸挑眉,“公主舍不得他吗?”
尉迟德德轻笑,没有直接回答,“我有想要的东西,若得不到,我便百蚁噬心,永远不得安宁。”
她西京官话说的还蛮好的——要是说这话的时候能别直直地盯着阮旸的眼睛就更好了。
七公主问阮旸,“你有过这种时候吗?”
阮旸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斟酌着回答,“公主是个女人,又是一国的公主,有权势有美貌,若是真心想要留下一个男人,理应比我容易的多。”
尉迟德德眨了眨眼。
在阮旸一瞬间天旋地转地栽进池水里前,还能听见她玉铃铛一样的声音。
她笑着说,“我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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