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遭难

阮青崖闻见一点药味,混着新鲜的血的味道。

他问刚回来的阮旸,“你受伤了?”

阮旸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管好你自己。”

他俩现在每人胳膊上都划了道口子,同路遭难,说起来都好笑。

室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鼓声。

为首的巫者脱下上衣,露出背上诡异繁复的刺身纹路,接着双手一拍一跃而起,落地伏身一如兽物,起落之间,地上落下两道陈血般的砖红色痕迹。

这些巫者行动诡异的一致,一个转身回落,地上便多了一条横线,再一个交错跳跃,横线上便多了符文,最后连成一道法阵。他们像是在跳舞一样,表情却又很是严肃端穆。比起诡异感,更多的在这种阵势下显出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敬畏来。

围着阮青崖骂了一上午的那群人现在正站在北面,向熊熊的篝火扣头祈福,祈祷周国皇帝的平安与健康——他们不见得是自愿的,但在现在的情况下,面子上的事情还是都要做到的。

巫医同源,这话其实说的不太对。

医术其实并不像是从巫术中分化出来的。早在远古时候,已经有了掌握了一定医药知识的医者为本原始群和本氏族成员治病的情形。如神农尝百草,如岐伯开著述。

可人们天生对自然存有畏惧和崇拜,鬼神观念强势的占据着支配地位,于是人们遭遇疾病或灾难,首先会乞怜于神的护佑,于是产生了以祈祝为职业的巫人。一部分巫人既掌握着民间的经验药方,又以能与鬼神相通的姿态给人治病,这部分巫人就是巫医。

姚睿曾经对阮旸说过,“若能真的治病救人,这样也是可以的。”

阮旸跟阮青崖解释皇帝现在的情况。

“太医令说,陛下早该醒了,一直没有醒是因为缺了药引子。药引子不好找。”

阮青崖了然,“所以你放血做了药引?那看起来是很严重的病了。”

阮旸中了那么厉害的毒却能活到现在,不管他的血是有了抗毒性,还是有了毒性能以毒攻毒,都在阮青崖这里说得过去。

真配合。阮旸想。

——他这样事不关己,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阮天宥的死活。

群臣们拜完了巫神,又重新想起了阮青崖。

齐王在朝曾为摄政王,后来虽还政,势力仍在。世家贵族摸不清他的心思,日常行事经常跟他生出些摩擦,日久天长,便觉得他的存在实在是麻烦。

现下皇帝没有意识,卫队得不到他口令便不能调动,动则落实了谋反的名义;华阳公主置身事外,齐王主要的势力留在边疆和京城——只要能逼他引罪辞官,放下兵权,西京齐王的人知道了也是木已成舟,回天乏术。

阮旸还是有些好奇,“他们那么确定一定能够拿捏你,不会逼到你谋反?”

阮青崖想了想,“我所在意的人,现下活着的,几乎都在这片猎场里了,按我以前的脾气,不太希望这些人出事。”

阮旸笑了,“算我一个吗?”

阮青崖瞧着他,眉目都温和下来,想都没想地说,“排第二个吧。”

阮旸点点头,掰开他的手,“那四叔帮我个忙吧。”

被称为是韩王遗腹子的小孩被众人推到阮青崖面前,同时一群的大人躲在小孩子后面——藏在他的名正言顺后面——就算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尚还没有对不共戴天的理解,没有枕戈待旦的决心,也没有你死我活的本事。

阮青崖兴致缺缺地瞥他一眼,“汝想找孤报仇?”

他居高临下地看下去,像是殿堂上的嘲风兽,高高在上,睥睨世人。

小孩子吓坏了,萎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

他哭得声音太大了,让阮青崖觉得有点吵,于是对身后的窦王夏说,“窦七郎,我的刀。”

“你敢!”褚娘子从人群里站出来,站到他面前。

她色厉内荏,全身发颤,怒斥道,“阮青崖,当着文武朝野的面,你也敢杀人吗!”

——其实挺有胆量的,虽然阮青崖不喜欢。

阮青崖握住刀,因为手伤感觉不对所以试着挥了一下,挥出一道暗色的刀光。

“还行。”他说,“毕竟在座诸公也不是第一次见孤杀人了。”

天子有三剑,夏王铸妖刀。

阮青崖手里的刀铭曰“龙牙”。相传夏朝太庙里贡有三把邪刀,其中之一为“龙牙”,里面用邪法封着龙魂。因为龙有怨气,千年过去仍不得超生,于是刀也至戾至邪,凡出鞘时,白骨遍地万鬼哭。

在场众人皆静默,眼看着阮青崖一步步走下台阶来。

只有宋之河——他推开众人跑到阮青崖面前,张开双臂挡住身后的韩王遗腹子,样子和很久以前拦着他不让他杀阮天宥时一模一样。

他说,“青崖,那么多人一直在找你的大小错处。你今天杀了这孩子,你和你在乎的人都会死的。”

阮青崖于是看了阮旸一眼,又看向宋之河,神色甚至算得上平和,像是石头刻成的白玉像,七情六欲皆不沾身。

他说,“我把楼盈关起来了。”

宋之河愣了一下。

阮青崖把一叠书信扔在众人之间。

“‘攘外必先安内’?诸公心思我已知晓,那么今天不管我做什么选择,总归逃不过一劫。既如此,我还是先把想杀的人杀完才好。”

宋之河说不出话来。

阮青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让开。”

在场的众人其实并不是都想跟阮青崖动手,他们仗着各家带来的兵甲护卫总数多,能被怂恿着上前无非是在逼阮青崖束手就擒,引颈就戮——不管他到底有罪还是没罪,承认还是不承认。

可等他真的拿出刀来,又没几个人想带头跟他和他身后的羽林卫撕破脸。

阮青崖命大,三年前大难不死,七年前死里逃生,十二年前万军丛里就活了他一个——一次又一次抓着那渺茫微弱的机会活下来,像是没有弱点,没有缺口的机械。

若是他今天死了反到还好,若是事后活下来了,惹过他的人想来也不会有好下场。

更何况阮青崖若真是拼着鱼死网破的心思,在场注定得血流成河,死上不少的人,说不定里面会有谁——人都是惜命的,荣华富贵再好,还是得有命受才行。

正在这左右两难的紧要关头,远处有个小婢仆喊了一声,“殿下!”

“你喊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许知意刚才提着心,给她突如其来的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她,低声吼。

小婢仆激动的厉害,也顾不上行礼道歉,冲着场上喊道,“是陛下那边!陛下醒过来了!”

在场众人俱是一顿。

又有传令兵喊,“顾追和他的豹突骑杀来了!”

虽这情势万分紧急,但以中散大夫为首的人却暗中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想,这就没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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