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玄沧死后,镇北军群龙无首,残存的部将为了活命,纷纷躲进了燕山。
阮青崖当政的时候对朔川和镇北军严加防备,但他在士族的压力下卸了摄政王职后便不再管政事,一心只谋军务,之后哪次出兵都得皇帝下令亲自调——他那人讲究在其位谋其政,其余多半点活都不愿干,也不知道该说是死板还是什么。
朔川离外族近,往年战乱又多,西京管控不及。士族也因为各种原因,不太愿意将目光放到朔川来。
镇北军便喘过了这口气,虽是苟延残喘,但还是活了过来。
活下来就得有活下来的过法。
阮旸这次出去的久,案上需要他再看一遍的文书堆了一摞——基本上应守心都批过了,他只要再看看有什么要添改的地方。
先不论应守心这人到底存的怎么样的心思,总归能力是有的。
瞿怀肃就趴在他案旁,下巴支在案面上发呆。
应守心拿着文书进来,一眼看见桌上只有一颗头,吓了一跳。
瞿怀肃为了照顾他的心情,用了一只手撑在案上,把脖子也支了出来。
应守心这才能护着自己那颗受惊不轻的老心进门来。
从始至终,阮旸都没对他们这边的动静给予什么关注——他的性子像他娘,倒也说不上是冷淡,但对人对物确实少两分心意。
可阮旸不理,应守心却不能不说话。
他把手上的文书递到阮旸案上,轻声道,“镇军将军按您说的那样退走了。”
阮旸“嗯”了一声。
他这个反应应守心拿不准,斟酌着问,“少主觉得,他可是会再回来。”
“暂时不会,姑姑那边应该给他稍话了。”
阮旸顿了一下,抬起脸,那双眼睛在阴影里明晃晃的。应守心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你叫人安排下,西京的使者不日便会过来了。”
应守心道了声“是”。
眼见阮旸又要把头低回去,应守心忙问,“少主此次去西京,可有遇到什么新鲜事?”
阮旸抬起脸,对上应守心期待的眼神——显得像是什么真的在关心后辈的叔伯一样。
他两手一并合上了面前的纸页,指了旁边的瞿怀肃,“他算不算?”
瞿怀肃给他突然提到,脑袋在案上转了小半圈,不明所以地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应守心噎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这也是个了解瞿怀肃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的契机。
于是他带上温和的笑意问瞿怀肃,“瞿郎君倒确是一表人材,不知家里可还有别的什么人?”
瞿怀肃没反应过来,眨了下眼睛问,“别的?”
应守心一派循循善诱,“郎君父母身体是否康健?家中兄弟现今婚否?”
瞿怀肃眨了下眼,“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谁,父亲倒是每年能在观里问两次好,没有兄弟姐妹。之前是跟着师父长大的,不过年前师父也没了。”
孑然一身到几乎无懈可击,应守心一时都无话可说。
阮旸倒是想了想:年前,是他遇见瞿怀肃的时候。
送走了脚步有些发沉的应守心,瞿怀肃终于有机会问阮旸,“我等你半天了,现在可以出门了吗?”
阮旸瞥他一眼,“去哪儿?”
瞿怀肃难以置信地拍桌子,“过生日啊,那么多人等着呢!”
阮旸垂着眼,“你自己去吧,我有点困了。”
“你睡着都没关系,人到了就行。”
瞿怀肃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太阳底下笑得跟个扎眼的二百五一样,“既是贺生辰,哪有寿星不在的道理。”
街上的商铺门上都贴着新的辟邪神符,洒扫庭除,屋檐上还垂着彩色的络子,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艾草香。
跑在街上的小孩子们手上绑着五彩丝线做成的长命缕,追逐打闹,呼呼啦啦地跑过他们身边。
逄宪带着捧着五毒饼的吕贺通,早就在路口等着他们了。
阮旸的小臂还给瞿怀肃抓着,只能听之任之地跟着他走。
正是正午时候,街上锣鼓骤然声响。
人们早早用过了饭,都携老扶幼,万人空巷,往天空放出一只只栩栩如生的斑斓纸鸢——纸鸢的线上挂着祈福消灾的纸条,希望能带走一年的邪晦。
还有人在纸鸢的竹骨上挂了竹哨,风吹鼓了啸声,像是真的有苍鹰飞了起来。
五月初五,上有苍龙心宿高悬正南中天,下有人呼朋引伴舞龙奏乐。
夏舞赤龙。相传舞龙始于汉初,承继商周祭天祈年之礼,以愿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鼓锣钹唢呐一起响,喧天的声音里,阮旸给瞿怀肃拉到龙头前,做点睛仪式。
也不是没见人做过,阮旸无奈的瞪了周边吵吵嚷嚷的逄宪他们一眼,挽着袖子拿起笔,在龙头两个空白的眼眶里分别点上了墨点。祭祀仪式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龙首作抢球状,引着龙身游走飞动,追着前面的球在锣钹声里穿着人群辗转行进,翻滚盘旋。锣鼓跟着龙一起走,孩子们也拉着大人们追在龙尾后面跑。
北地没有龙舟的习俗,但是能荡秋千。秋千架得高,站在上面的人也荡得很高,荡过街上的人们头顶,艾草叶子沾着水,雨点一样落在人们头上,秋千底下一阵笑骂声。
一派欢声笑语,热热闹闹。
有妇人抱着小孩子挤到他们身边,笑着跟阮旸打招呼。
“孩子也是今天生日,想着您能给画个额。”
小孩子踩着小老虎鞋,戴着小老虎帽,帽子上连着个小小的虎尾巴一动一晃,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对着阮旸旁边的瞿怀肃咯咯地笑。瞿怀肃作势去抱他的时候他又拧着身子躲开,一点都不给面子。
阮旸用手指尖蘸了雄黄酒,在孩子额头上画了个“王”字——借猛虎镇邪驱毒,愿望四平八稳。
妇人连声道谢,脸蹭着小孩的脸,欢欢喜喜地念叨,“福星庇佑,平平安安,一生平安。”
所有人都像是很高兴。
瞿怀肃想,因为今天是阮旸的生日,所以今天即使是恶日,也是个很好的日子。
有一就有二,求阮旸画额的孩子很快便排了一队,求一份安宁的祝福。
瞿怀肃自认跟祝福这种东西不是很搭界,自觉往外挪。
他挪到一处小摊子旁,摊主笑着问他,“瞿先生,来碗菖蒲汤?”
摊主性子直脾气燥,瞿怀肃之前找孩子的时候让摊主看见了,他以为瞿怀肃是人贩子,手里的锄头差点砸在瞿怀肃脑袋上。
瞿怀肃坐下来,“北地也有菖蒲草?”
摊主乐呵呵的,“有的,许是比不上南方多,但是水池边上也是常能见到的。”
他给瞿怀肃倒了满满一碗,腾腾的热气里带着一点药香。
瞿怀肃喝干了汤,喉咙到胃里一路**辣的畅快。他从桶里抽了根筷子拨弄了下碗里的汤渣——除了新鲜的菖蒲根,还有杏干和生姜。
“你这个配料,做酒都够了。”
摊主给他续上汤,“看今年收成,要是粮食能剩下点就做些酒,明年给瞿先生送去。”
瞿怀肃很期待,“那我可等着了!”
坐他对面的人“嘁”一声,“你别等了。要是有酒,老吴一早喝干净了,才不会给你剩。”
这人的眉眼瞿怀肃都熟悉,像是跟在阮旸身边的那个……
摊主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就你小子话多。”
两个人看上去莫名的亲昵,像是熟人。
柏水清不在意地笑了笑,眯了眼睛问,“你是瞿怀肃?”
一股莫名的寒意开始顺着瞿怀肃的脊骨往上爬。
他试探着问,“你有什么事吗?”
应守心晚上做梦,梦见阮玄沧的头在地上滚来滚去,金色的眼珠在桌案上一上一下地蹦跶……
应守心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站着,觉得阮玄沧可能是想指示他点什么。
他一直等着,直到阮玄沧的脑袋滚到他面前,眼珠落进眼眶里,一脸的不耐烦:你tm怎么还不醒?
应守心醒了……心力交瘁,筋疲力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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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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