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发还没有醒。
殷郊把他从雨中抱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昏睡,中途体温升高了很多次,殷郊喂他吃了好些汤药才渐渐的降下来。
在床上躺着的人,此刻显得苍白又憔悴,身上被缠了很多绷带,是为了防止伤口感染,殷郊给他重新绑的。因为下雨,气温有所下降,殷郊还抱来了被子,替姬发盖的严严实实。
他承认自己心慌了,在意识到姬发哭的那一刻,心脏过速到险些冲破胸腔。
他是真的从来没有看到过姬发在他面前哭,姬发才从西岐来到朝歌的时候,他是伯侯质子里体型最瘦小的一位,在朝中也无根基,算得上无人照顾。
那时殷郊跟他还不熟,但是也偷偷观察过他,知道他哪怕日子再苦,受再多的欺负也永远像一只倔强不肯服输的狼,永远只想着下次该怎么赢,而绝不不留下一滴眼泪。
怎么就把他弄哭了呢?
殷郊突然间觉得坐立难安,于是站起来绕着床铺走了一圈,最后妥协了,决定不跟自己怄气。
他轻手轻脚地脱下鞋子,爬上床坐到姬发旁边儿,本来他是想躺进去把人抱着的,但是看着这被子有点厚实,他怕自己进去太热,把姬发捂出一身汗来。
姬发的呼吸间还带有一丝轻微的灼热,估计是烧还没有全退,这个时间应该多喝水才行。
殷郊想着,伸手在床头的案几上拿下一杯水来,直接喂姬发是喝一半撒一半,他的吞咽意识还比较低,所以殷郊选择含一口在自己嘴里,然后贴到嘴上渡过去,就这样喂掉了一杯水。
得到了水的滋润,姬发干裂的嘴唇看起来没有那样的起皮难看了,神色间也多了一丝舒展,应该是好受了一些。
殷郊看着姬发在喝下水以后嘴唇嚅捏了几下,眉眼间有些颤动,像是快醒了,又像是在梦魇之中挣扎,他还是没忍住,伸手抱住了姬发,把他往自己怀中带,想让他躺在软一点的东西身上垫垫,可以好受点。
“文焕……”
姬发这时却突然从喉中钻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直接听得殷郊从床上弹了起来——这个名字他可熟悉了,应该是姜文焕吧?是吧是吧?
怎么回事!姬发在做什么梦!为什么会叫姜文焕的名字?殷郊只觉得脑门上突突的,一股火气从肺部开始升起,瞬间冲上了头顶。
他很想把姬发摇醒,问他在梦什么,但是克制了几下,觉得如果这时候真的把姬发弄醒,不让他休息,他可能真的会虚脱到很长一段时间都养不回来。
殷郊就这样在旁边坐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姬发的脸,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都要喷出火来,但却意外的规矩,在那儿硬生生的等到姬发又睡了两个时辰才缓缓醒来。
“唔……”
姬发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他恍惚间回到了八年前,他才来到朝歌的时候,时间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流逝,在质子营里的那些点点滴滴充斥着头脑……那些画面很多都模糊了,但有一幕他记得特别清楚,也无数次出现在梦里。
是他和殷郊的初遇。
那天他和刚见面的崇应彪起了冲突,因为格斗术和体格子都不如他,被掀翻在地的时候,姜文焕和另外一个人进来了,连忙冲上来阻止崇应彪补踢姬发。
姜文焕是姬发在质子营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因为他俩是最早到朝歌的,碰上了以后两人聊得投机,所以成为了朋友。
看朋友被欺负,姜文焕想帮忙,但姬发怕这件事情闹大,便叫了一声姜文焕的名字,将他拦住了。
然后姬发擦了一把鼻子下的鼻血,站在崇应彪面前,仰着头狠狠的盯着他,放了一句狠话。但是具体说的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得他说完那句话后,跟着姜文焕一起进来的人喝了一声彩。
“有骨气!”
和姜文化一起走进来那个人,带着些兴奋走到他们两个人旁边。虽然大家都穿着方便格斗的衣服,但是明显这个人的服装材质就略有不同。
“今 天是质子团第一次全员见面,父亲等会儿也会来,你及时阻止了争斗,不仅有骨气还识大体,我欣赏你。”
……父亲?
姬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了,这位跟着姜文焕一起进来的人,应该就是即将作为他们父亲的人的亲生儿子,殷郊。
“崇应彪你也不错,非常的勇猛。”殷郊伸手拍了拍姬发的肩膀,然后又和被冷落在一边站着的崇应彪说话,“有机会我俩比试比试怎么样?”
崇应彪本来因为没被搭理有些眼神阴鹜,但是此时殷郊照顾了他的感受,他的神色又好些了,爽快的应了下来,同殷郊击了一个掌。
这就是他对殷郊的第一印象。姬发想,进退有度,为人诚恳,很懂得照顾他人的感受,是彬彬有礼的王家风范。
殷郊,殷郊,殷郊……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念着殷郊的名字,但却不知为何,似乎被梦魇住了一般,没有一遍成功的发出了声音。
于是他拼命的挣扎,最后终于挣脱了,在早晨的光线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殷郊……?”
殷郊就睡在他旁边,双臂环抱着他,让他整个人蜷缩在自己怀中。他应该还没醒,双目紧闭,优秀的眉弓连着鼻梁,在晨光照耀中涂下一小片阴影,显得英挺又俊美。
那一刹那的恍惚间,姬发像回到了过去一般,因为从前,他们也曾这样相拥而眠。
可能是阳光太暖了,他的身体皮肤被刺伤,绵延的酸痛慢慢的涌了上来,打破了眼前柔美的迹象。
他想起来,他们现在……不是从前。
时间过了多久了?
姬发揉着酸痛的肩膀和腰,轻轻的从殷郊怀中钻出,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身上换了弥漫着一股药草的清香的新绷带不说,还被披上了纯白的衣袍,腰带也是规规矩矩地系着的,衣装整齐干净。
“你醒了……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大概是姬发起来的动静哪怕微弱也被人关注,殷郊随后很快醒了,他看着坐在床沿上没有动的姬发,一个利落点翻身爬起来,走到小桌上去给他端吃的,“你睡了一天一夜,什么都不吃,身体受不住。”
姬发没有搭话,也没有看他一眼,直愣愣的坐在那儿,像是在发呆,可是眼神却一片清澈。
殷郊没注意到这些,他端着一碗蛋黄鱼片粥来到姬发面前,舀了一勺想喂给他。姬发的眼神这才看了他一眼,顿了几秒钟,最终没有抗拒,一点一点的吃起来。
姬发没看出来殷郊想干什么,他其实不想理殷郊,但他也知道殷郊说得对,吃东西才恢复得快。所以殷郊喂一勺,他吃一勺,称得上一句乖巧。
殷郊从上往下看着姬发的睫毛像扇子一样投影在脸颊,吃粥也是不做作不娇柔的大口大口吃,看他吃的很快,自己也觉得香。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殷郊开开心心地收起碗筷,因为医官说姬发得多吃东西才能补足身体,他之前还担心姬发会抗拒绝食,看姬发现在这么乖,自己也放心了不少。
但这个放心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殷郊很快就发现,姬发不搭理他。
不是那种精神恍惚,对他说的话没有反应的不搭理,而是无论他做什么,姬发几乎都会服从,但就是不跟他开口说话。
殷郊想发火,可是吃东西也好,换衣裳也好。拉着他洗漱也好……姬发都挺乖的,他又发不起火来,甚至在洗漱时路过院子,看到那个笼子姬发身体瑟缩了一下外,都没有没有任何抗拒,反而是殷郊自己不舒服,叫人把笼子抬出去扔了。
发现这个问题之后,殷郊像个自言自语的怪人,一直想找话题和姬发搭话,可是不管他是用温柔的语气讲曾经也好,严肃的语气说现在也好,姬发都不说话。
他实在是越说越郁闷,有一种拳打棉花的无力感,忍无可忍的冲到姬发面前,恶狠狠的说“我现在命令你说话”,姬发才非常吝啬言辞地说了一句“嗯,好”。
听到姬发的声音殷郊又蔫了。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了一整天,到晚上入睡的时候,殷郊跟自己生了一天的气,气鼓鼓的脱了外袍上去和姬发一块儿睡,还非常霸道的把人抱着,像早上姬发醒时的姿势,把人整个拥入怀中。
姬发只在接触到他胸膛的一瞬间,身形稍微动了一下。但是他很用力的克制住了,没有过多的动作和挣扎。
殷郊知道这是姬发生气了,但是又觉得这和生气似乎有一点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不一样在哪儿,以前在质子团他们也吵架,如果最后是他的过错,他就会想很多法子哄姬发开心。
比如说带姬发去最想去,但是没通行令进不去的地方瞅瞅,或者去父亲缴获的兵器库里,找好弓送他,再加一句道歉,都很快能哄好了。
但是姬发现在几乎是油盐不进,他也不能真给姬发偷摸送东西,就算送了他觉得姬发也不会收。
况且在这个情况下,姬发是阶下囚,整个大商的军队都知道,他作为太子,更不能坏了军队的规矩,所以他聪明的小脑袋瓜动来动去,决定,用唯一的一个可行的方法。
“明天我带你去马场吧?你被关了那么久,肯定憋坏了。”考虑着考虑着,姬发的呼吸均匀地从旁边传来,殷郊想着再不说他就睡着了,明天早上指不定怎么样呢,所以还是抓准时机,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但是先说好,你得听我的,跟我一块儿走,你现在是囚犯,我若放你一个人单独行动,有人会不满。”
姬发还是不理他,只是均匀的呼吸变得重了一点,显然他听到了殷郊说的话,并且已经醒了。
“你理理我呗?”殷郊把鼻子埋进姬发的颈窝,吸着他身上独特的皂角香气,这是他自己身上也有的皂角味儿,他私心给姬发用了以后,像姬发里里外外都被染上了自己的味道,活像标记领地的犬科动物似的,“也不用带枷锁啥的你放心,你就跟我旁边就行。”
姬发似乎是被他的呼吸弄得有点儿痒,他动了动脖子,还是忍着没说话,但是殷郊贴着他的皮肤,清晰的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喘息。
“马场里有好多良驹,都是战马。”殷郊继续循循善诱,他知道姬发爱马,“你要是想去,就回答我一声,不然我就默认你不去了,明天我们继续待在这院子里面养身体。”
“……去。”
姬发的声音很低,似乎是很不情愿开口,所以刻意压低了自己的音量,但是殷郊听到了,很开心,“姬发在梦中叫的是姜文焕,不是他”这件事儿的阴霾都快一扫而空,让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笑,两个酒窝浮现在嘴角。
姬发余光瞟到了这个野性中带着几分可爱的笑,心里突突的抖了一下。
这……真的很像从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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