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居然出乎意料的好，才下过雨的地方所有山林之中都弥漫着一股清香，马场又靠近森林，所以能闻到从那边的山谷葱葱郁郁的绿植之中传来的香气。
大概是一方水能养一处人，边境上其他地方都干旱的不行，在这眼温泉周边居然有如此多活生生的植被。
殷郊信守了承诺，带着姬发去了马场，他甚至派人专门送来了便于骑马穿的衣裳。
多日没有好好穿过衣裳的姬发，现在穿上正式的衣服，觉得自己精气神儿都好了一些，况且这服饰有点像是专门为他定制的，每一处褶皱都细细的贴合着他的身体曲线。尤其是腰带之处，将他的腰显得更加劲瘦又力量感十足。
姬发本以为殷郊会给他戴斗笠或者面具遮住他的脸，毕竟周围的殷商军士，很多是认得他的，殷郊明目张胆的带着一个囚犯出行，还不给上枷锁，怎么看都不对劲。
但殷郊还真就这样什么都不遮挡，和他并肩一起散步似的散去了马场，甚至一路上心情还不错，想着想着事儿止不住的笑，脸颊上的酒窝一直没下去过。
果不其然，才刚到马场不加掩饰的姬发立刻就被人认出来了，军士们看着姬发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就差指着殷郊的鼻子质问“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但是又碍于殷郊的地位，也不敢口出妄言。
“这匹赤色的马，是千里挑一的良驹，不比你的雪龙驹差。”殷郊却根本没有注意姬发和殷商士兵之间的精神交锋，他非常认真的在选马，“不过唯一的缺点好像就是有点笨重，不能跳过太远的山崖。”
姬发本来只是想出来逛逛，倒也没有什么选马的兴致，更不太想引人注目，可是现在殷郊没给他低调的机会，带着他大摇大摆的逛不说，还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姬发。
他觉得那些瞪着他的目光像要把他脊梁骨扎穿似的，毕竟他在殷商人眼中，就是狼心狗肺的叛徒——这眼神儿扎得他不舒服，让他起了些脾性。
姬发回了那些瞪着他的殷商人一个眼神后，径直跨了一步，站到与殷郊并肩的位置，抬手拍了拍殷郊说的这匹赤龙驹，姬发本就是爱马之人，动物皆有灵性，能感受到他的爱意，居然很自然地往他手心拱了拱，一点儿没有暴躁。
“我能上去骑一会儿吗？”姬发转过头看向殷郊，同他说了今天说的第一句话，“你说它不善于跑山涧？后面的丛林就有，不跑一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对的？”
殷郊听到姬发的声音吃了一惊，随后有些喜出望外爬上了眼底。
其实从昨天晚上入睡之前姬发说了一个“去”字以后，今天早上的洗漱、吃饭也都恢复到了之前不理他的状态，他倒是习惯了，一直在自言自语，甚至都没有抱希望，姬发会跟他多说话，他觉得只要姬发愿意跟他一路出去就是好事儿。
这也是他的一点私心，他其实心里还想着姬发叫姜文焕名字这事儿，抓心挠肝似的，他很想知道姬发梦到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就算自己发问，现在姬发也不会说。
会思来想去，他决定做一点儿，让大家都知道姬发是他的，只会站在他身旁这样显眼的行为，来覆盖之前的不爽。
如果姬发知道，一定会好好嘲笑他一番，殷郊甚至在心里盘算好了，等把姬发稍微哄好一点儿，愿意理他的时候，他就告诉姬发自己这么做的用意，哪怕姬发嘲笑幼稚，他也觉得开心。
所以当他听到姬发主动开口，提议要出去跑马的时候，他甚至想都没想这件事儿是否合理，立刻就应了下来，甚至乐颠颠地抬手去解这匹赤龙驹的缰绳，要把他牵出马槽给姬发骑。
“太子殿下不能这样！他是大商的叛徒，是囚犯。这赤龙驹是大王赐给您出征的坐骑！”
果不其然，殷郊这动作一出来，有一个忍无可忍的殷商士兵上前一步就跪了下来，盯着姬发眼中喷出的怒火像实体化一样：“况且他一个人骑马，身上又没带枷锁。万一是想趁机逃跑呢？请太子殿下三思。”
姬发没说话，这匹马他能不能骑交给殷郊决定，他无需多言，所以只回了那个殷商士兵一个蔑视的眼神，丝毫不惧他的怒火，冷静的和他对视。
“你说的有道理。那这样，我跟他同乘一骑好了。”殷郊思索了两秒，然后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有点沉默的话，“放心，我能看好他，他手无寸铁，打不过我。”
殷商士兵们傻眼，敢怒不敢言的低头称是，随后站起来归队，姬发也有点诧异的侧目看了殷郊两眼，可是殷郊太认真的在牵马，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姬发都听出来了，这个殷商士兵的目的是不想让他骑，言语之间多有侮辱，说他乃是阶下囚，在殷商，阶下囚地位和奴隶差不多，意思就是指责他不配骑。后面说的那一句“怕他跑了”只是一个托词。
但是殷郊就听进去了那个托词。
姬发一时间不知道该评价殷郊是不熟这些社交话术，还是该评价殷郊心中从没有把他当囚徒看，可是之前这个人明明让他那样…到笼子里去，践踏他的尊严，这几天的殷郊和之前的完全判若两人，姬发觉得很矛盾，他找不到问题所在，心里也有些窝火。
“来，姬发，上！”在姬发心里想这一大堆的时间，殷郊已经利落的把马牵出了马槽，翻身上马的同时朝着姬发伸出了手，示意他也上来。
同乘一骑这个画面让姬发想到了之前，在冀州城门之下，殷郊就是这样骑着马跃火而来，将摔下马的他拉上了自己的马。他才没有丧命城门之前。
可现在又与那时候不一样。两个人的立场不同，心境也不同，还有不同的是，那时候殷郊是把姬发拉到了自己背后，可是现在殷郊明显留出的是身前的位置。
赤龙驹块头和体型都很大，所以配的马鞍也要大一些，殷郊留出来的那个位置倒是刚好够他上去，可一定会不可避免的碰到某些东西，姬发心里想着有点儿尴尬，觉得自己耳尖有些烫。
见他迟迟不动，殷郊又催促了一声。
姬发用余光打量了周围一圈儿，那些不服气的殷商士兵都盯着，一定要上去，再说了，他想的只是骑上马到山林里去逛逛，坐前面还是坐后面，倒是影响不大——他呼出一口气，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建设，然后拽着殷郊的手，以前跨的上马方式，坐到了殷郊前面。
一瞬间，殷郊的体温从身后整个包裹住了他，两个人在马上贴的严丝合缝，让他不由自主的又瑟缩了一下身体。
好在在他上来时，殷郊就已经催动马蹄，赤龙驹开始跑了，马自身带着一定的抖动，让他这一个瑟缩显得非常的微小，并没有被发觉。
“前面有一个小裂谷，我们骑到那边儿去，试试赤龙驹能不能跳。”殷郊拽着缰绳从姬发的耳边直视着前方，抬起下巴指了指百米之外的一处裂缝，“我们要打赌吗？我赌他跳不过去。”
姬发的身形并不小，殷郊现在把他整个圈在怀里纵马，其实也没那么容易，他本来是想姬发坐后边儿的，可是坐在后边儿，就意味着他从头至尾只能看到赤龙驹的马头，哪有姬发的后脑勺好看？
从前，他们对于打赌这件事可以说是情有独钟，有时候，赌注是武器，有时候赌注是饭里多一块肉……这般同乘一骑让人想起之前在质子营时那些时光，加上环境也很好，心情放松，本还是打算不理人的姬发居然神使鬼差的接话了：
“如果没跳过去，我任凭你处置——如果跳过去了，你得把缰绳给我，回去的路上由我来掌骑。”
“一言为定！”殷郊全然没把殷商士兵警告他姬发会跑的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利落的在裂缝边上停下马，把缰绳塞到姬发手里，“两个人重量太多，它肯定过不去。既然是你说他能跳，那你骑着跳。”
姬发接过缰绳愣了一下，缰绳上面还有殷郊手掌的余温，而往下看去，是殷郊炽热的盯着自己的眼神。
这里是裂谷，大概三米深，两边有五米远的距离，如果没有马的话，人是跳不过去的，只能下到裂谷下面过来，如果他跳过去了，是不是可以趁机逃跑呢？
姬发催动着马往后走了十多米作为助跑。后一收缰绳拽紧，夹腿——赤龙驹发出一声嘶鸣，朝着悬崖冲了过去，一跃而起。
姬发精准的控马术和赤龙驹优秀的身体素质配合起来，居然真的跨过了这五米宽的裂缝，马蹄落地时发出铿锵的一声，往前跑了十多米才刹住。
“厉害呀，被你说准了。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殷郊在裂缝那头鼓起了掌，姬发逆着光冲出去的身影像一幅画一样，看的他赏心悦目，“你赢了姬发，等会儿你来掌绳！”
要跑吗？现在要跑吗？
“你退后些，我跳回来的话需要距离才能刹住，怕撞上。”
姬发的心里像擂鼓一样，无数的画面在他眼前闪烁，周围的空气都像寂静下来似的，刚刚越过悬崖时，全身心拉紧的紧绷感下去了一些，所有的血回流，朝着他全身的肢体末端涌去。
殷郊在对面儿应了一声，随即就开始往后走，给姬发腾出了一个安全的，可以使马停下来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上，殷郊和他相距至少三十米那么远，如果他掉头就跑，打马冲进身后的丛林，殷郊绝对追不上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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