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徐鹤洲道出内情,赵恒修淡淡笑了笑,果然,在他意料之中:“我就知道,当初看你们就觉得有问题,你还记得青书出车祸那天,你要走,我问你要去哪儿吗?”他似在回忆:“你当时拉着沈潼,你没在意书青伤得重不重,而是说怕沈潼冻着。”
“你怕沈潼冻着,竟然就那么带他走了。”
“那天起,我就觉得你们之间有问题,可能你自己没觉着吧。”赵恒修顿了顿,又指了指烟灰缸里燃了一半的烟:“还有,你为了一个小孩儿戒烟,徐鹤洲,你当初把书青宠上天,他不乐意你抽烟,你都没说要戒,结果到头来主动为了沈潼戒烟。”
“喝牛奶也是,就上次吃饭,我都怕我不在你恨不得给小孩儿喂嘴里去。”
赵恒修说起来没完没了:“还有这次,按我说他也不是小孩儿了,就算要闹离家出走又能怎样,二十四小时都没到呢,你报警人家警察都不稀得搭理,可是你呢……整个A市都恨不得翻过来,还亲自跑去C城找。”
“这么多事儿摆在面前,还有什么猜不到呢?”
赵恒修说了如此多,可徐鹤洲却只是从酒水中抬起头,露出有些迷茫的神情:“我是说,沈潼对我告白了。”
他又重复,强调了一遍。
可能以为赵恒修听错了。
“对啊,沈潼对你告白了。”赵恒修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长叹了一口气:“你根本没弄懂,我的意思是说,你越界了徐鹤洲,你做了太多你不该做的事,你在不知不觉中对沈潼好,这些好在你身上形成了一层层光环。”
“没人能拒绝,徐鹤洲,就冲着你对沈潼那些越界的好,沈潼就不可能抵抗得住,他一个孤儿,无依无靠过,颠沛流离过,你突然从天而降,对他好,他会喜欢上你,会爱上你,再正常不过了。”
“这么说,你懂了吗?”
“你的意思是,都怪我?”徐鹤洲眼神凛住,陡然想到了和沈潼彻底分开前,小孩儿的那句质问——“可是徐鹤洲,你觉得你现在做的这些,是一个资助人该做的吗?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
与其说是沈潼的质问,不如说是小孩儿在指出真正的问题所在,徐鹤洲的确做了很多越界的事,许多事做的时候不觉得,然而回过头去想,徐鹤洲心中又何尝没悸动过。
可他却刻意忽略了,好似只要不提,那些心脏偶尔漏掉的节拍,就是不存在。
在沈潼对他说不要伤心,不要怪自己,他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时候;在沈潼对他说他在这个世界上谁也没有,就只有他的时候;在沈潼对镜头露出盈盈笑脸,对他说下雪了的时候……
回过头去琢磨那些细节,徐鹤洲原本荒芜的心脏开始有情感在生长,在他拒绝沈潼的时候,那些情感还只是一粒粒小小的种子,它们掩埋在泥土中,而现在它们却逐渐茂盛,再也无法隐藏和遮掩,再也无法自我欺骗。
“倒不是说都怪你。”赵恒修啧了一声,他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很难对这件事下定论:“你们现在这状况,看样子,你肯定是拒绝了吧?可你拒绝完了又是这么个状态,把自己整得不人不鬼的,没意思嘛这不是?”
“徐鹤洲,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自己要好好想清楚。”
“如果你想彻底拉开和沈潼的距离,不是做资助人吗,那就好好做个资助人,别越活越回去了,你看看你这段日子过得,稀巴烂一样。”
“那如果我……”徐鹤洲想象着那种可能,想象他真的彻底和沈潼拉开距离,将现在这种一个月联系一次的相处方式变成永恒,他突然发现,他无法接受,他完全无法接受。
“如果我做不到呢?”徐鹤洲闭上眼,兀自问。
“做不到?”赵恒修思忖半响,算是彻底摸清楚徐鹤洲内心的想法了,他有些吃惊,但又觉得是情理之中,毕竟徐鹤洲对沈潼的那些好总不可能是没由来的,他替徐鹤洲梳理了一遍:“按这么说那意思就是,你之前的确不明确自己内心的感情,也没往那方面想过,所以沈潼向你告白的时候你想当然拒绝了,可真让你彻底放弃沈潼,你又做不到,是这样吗?”
徐鹤洲苦笑一声,缓缓点头。
赵恒修斟酌着用词:“所以……我说得再过分一点,其实你也是喜欢沈潼的,对不对?或者说,你对他有很强的占有欲在?你根本不可能放手,是这样吗?”
徐鹤洲再次苦笑着颔首。
赵恒修喟叹一声:“那不就得了,喜欢就喜欢呗,不舍得放手就不放手呗,你干嘛非要强迫自己将他推开呢?对,没错,你是下意识选择了拒绝,可那是因为那时候的你还没明确自己的感情,那是对的,如果你一开始就对他有所图,那才是真的禽兽不如了。”
“兄弟,听我一句,你和沈潼之间同学校那事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先不说沈潼早就成年了,你虽然有些事越了界,可并没有带着主观意图。”赵恒修摊手,拍了拍徐鹤洲的肩膀:“既然现在明确了,就别做让你们俩都受伤的事儿。”
这样的劝说过于豁达与开明,甚至有些不容于世俗。
徐鹤洲万万想不到会从赵恒修嘴中听到。
他原本以为这个他认识多年的好友,会劝他彻底放弃沈潼,毕竟说起来不过是一个被资助者罢了,给钱就已经是仁至义尽,更别说两人现在还是如此混乱的关系。
毕竟赵恒修可是在董事会上严肃谴责涉事老师,投赞同票支持将老师辞退的一方。
可此刻,他却倒戈了,赵恒修说喜欢就喜欢呗,徐鹤洲自己更是已经动心,他内心深知,他无法对沈潼狠心。
徐鹤洲不禁问自己。
如果一个选择会让他和沈潼同时陷入痛苦,真的还要固执下去吗,选择正确与否,是否还需要去考证一下呢?
这世上有很多问题,或许并不是找不到解决方法。
……
回到公寓后,徐鹤洲时隔几个月再次给何姨去了电话,这还是他和沈潼分开后,第一次主动和别墅那边联系。
徐鹤洲问何姨沈潼的近况,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在家有没有什么反常,得到的回答是一切都好,只是生活作息上比以往起得更早了,每天很早就去了学校,平日里睡得也晚,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学习,可以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一切都好,只是学习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徐鹤洲听到这个答案,竟难以自控的,落寞地笑了笑,他既欣慰,毕竟沈潼没有荒废时间,每天都在认真学习;同时又有些自嘲,他这段日子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样,结果小孩儿好像说到做到,真的放下了。
沈潼一切如常,真的放下了。
意识到这一点,徐鹤洲的心躁动起来,虽然他还没彻底想清楚该如何解决现状,但内心很确定的是,至少不该是这样,至少不该是沈潼将他彻底放下。
绝对不能是这样。
外人眼里沈潼一切正常,然而只有沈潼自己知道,在他所谓的正常躯壳下,是一个逐渐死掉,沉郁的灵魂。
学习成绩越来越好,排名越来越高,可同时,他也越来越像一具行尸走肉,逐渐找不到生活的意义,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A市的春天很短,每年入夏都很快,每当春夏交际的时候,也是A市最爱下雨的时候,随着雨水而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雷声。
这天,沈潼放学后收拾好书包,他刻意慢众人一步,等班上所有同学都走后,才晃悠在德安空旷的小径上,出了校门。
陈盛早就等在了门口,沈潼如以往一样,上了车,只是现在他已经不会再主动找话题了,全程不发一言,回到了别墅。
到家时已经晚上十点了,黢黑的天空有雷电闪过,仿佛要将天空劈出一道裂缝来,雷声炸响没多久,豆大的雨滴坠落下来,打得门窗噼啦作响。
沈潼在第一道雷声响起时就扔下了练习试卷,钻进了被子里,即使贺斌的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可他内心的阴影恒久不散,落下了很深的烙印。
沈潼也是在钻进被子里时才恍惚意识到,上次如此害怕也是因为雷声,时间转瞬即逝,想起来只觉得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的他,身边还有徐鹤洲陪着。
而现在……
沈潼将被子一点点往下拉,露出一双圆溜的眼睛,房间里只书桌上还亮着一盏小台灯,他习惯在安静一点的环境里学习,因此现在整个房间只有台灯散发出的一点光亮,昏暗的、静谧的。
也正因此,沈潼更容易注意到雷声会在什么时候到来,他紧张地望着窗外,紧盯着随时可能劈过的闪电,因为闪电落下的后几秒,就会有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天空炸响。
他害怕极了。
因为雷声总是会将他拉回那个雨天,他记忆中贺斌的脸,仿佛长着一口獠牙,会将他吞吃入腹。
然而老天爷好像存心和人作对,知道沈潼害怕,雷声从头至尾就没断过,沈潼也由最初的躲在被子里,到后来颤栗地抱住自己,每炸响一声,他便剧烈地颤抖一下,喉咙里溢出害怕的呜咽。
这一场雷雨打破了沈潼最后的防线,自徐鹤洲搬离别墅后,沈潼好几个月假装如常的硬撑,在这一刻,被这雨冲垮了,被这雷劈碎了。
沈潼再也没法假装没事,抱住自己失声痛哭起来。
沈潼也因此发现了,他竟是一个如此的软弱的人,他不得不承认,他是那么那么的需要徐鹤洲,他不是不喜欢了,不爱了,他只是在硬撑罢了。
不过是因为徐鹤洲拒绝,所以他告诉自己可以假装放弃,只要是徐鹤洲想要的,他想,他就可以做到。
可伪装出来的坚强和无事姿态能维持多久呢,一场雷雨就足以将之击垮,沈潼直面内心,发现假装与强撑是如此的艰难,他撑不下去了。
他想要徐鹤洲。
徐鹤洲呢,他的徐鹤洲呢。
他想要徐鹤洲的安慰,想男人温暖又坚硬的怀抱,那是他最牢靠的避风港。
他想要徐鹤洲低声的哄,想男人在他耳边说不怕不怕,会一直陪着直到睡去……
可没有了。
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徐鹤洲。”
沈潼呢喃着,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他哭得双目猩红,眼中的光在一道道雷声中逐渐隐去,直到彻底麻木,雷声再次响起时,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
沈潼只是缓缓站起了身,走向了之前放贵重物品的抽屉,那里之前总是会放着徐鹤洲送给他的相机,以及那张还未使用过的银行卡。
只是这次,抽屉打开时里面已经变得空落落,沈潼目标明确,从中拿出了一小盒药,他颤抖着手,抠破铝箔包装袋,抖出好几片攥在手心。
白白的,小圆片。
沈潼哭泣着,环视了房间最后一眼,将手心的药一把塞进了嘴里,吃完后,他闭上眼睛,平躺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