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江水岸,白玉楼。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雨珠落入江中,翻开层层叠叠细密涟漪。临江边高楼上竹帘轻挑,就看见雨幕连绵,远处青山苍黛,氤氲入烟雨之中。
春色近。
盏中青梅酒冰凉,摇曳出透彻的珀色。桌案前的少女一头墨发用白梨花玉簪随意斜挽,着一袭浅鹅黄掐金丝的长裙。她端详着盏中佳酿,轻搭在盏壁上的手指比白瓷还要细腻三分,“帮我一个忙。”
桌案对面的燕矜搁下了手中杯盏,眉梢上挑,“之前春狩才使唤了我,现在又把我当苦力了?不是我说,墨拂歌,”燕矜对她勾了勾手指,“你好歹也该表示表示吧?”
啜了一口杯中酒,墨拂歌才不急不缓地开口,“一份将来宁王殿下的人情,还不够么?”
这一句话噎住了燕矜,她半晌没说出话,最终憋出带着讥笑的哼声,“别人的人情,也能算在你的头上?”
“有些看似简单的东西,能不能抓住,也是一种机缘。”墨拂歌伸手,动作随意地接住窗外飘入的落花,又随手拂去。
燕矜自知在这种话题上辩不过她,识趣地不再继续,又问,“退一步说,你又怎知道这份人情,究竟是‘昭平郡主’的,还是‘宁王殿下’的?十年了,陛下没有任何放她回北地的意思。”
白玉楼雅间清净,屋内除她二人外并无他人。
墨拂歌唇角倏忽勾起一抹笑,祭司生性冷淡,她素来是不会笑的。若一定要说她的笑,就如此刻一般,唇角一点轻微的弧度,眼中却是半分笑意也无,似笑非笑的模样。每次她露出这样的神色时,燕矜是有几分怕她的。
“陛下的确不想放她回去,可国无良将,魏国虎视眈眈,北地那烂摊子谁收拾呢?”墨色眼瞳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你去吗?还是洛祁殊?”
燕矜想起焘阳的风雪,北方苦寒之地,就感觉身上泛起一阵冷意。她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去北地终年戍守。“所以谁去北地和你有什么关系?”
墨拂歌没有回答,继续自然而然地吩咐道,“三月初二,礼品我都备好了,你直接带着去宁王府探伤。不用刻意探听,遇见了什么人,听见了什么话,告诉我就好。”
“···这种事你直接去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绕个圈子让我去?”燕矜不解地靠回椅背,准备重新为自己斟一杯酒。
“算算查案的进度,初二太子应该会亲自去宁王府问询。”墨拂歌阖眸,“我与昭平郡主并无深交,没有理由会去探伤,况且我的身份,也不适合被太子看见,你去合适许多。”
“所以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太子宣王这事?”燕矜酒也喝不下去了,向前倾看向墨拂歌,声音低沉下去,“墨拂歌,你不会在掺和夺嫡吧?”
“未曾。”她很快否认,眉眼间仍是云淡风轻的从容,燕矜很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话语的真假。不过她也从来很难猜得透墨拂歌,遂放弃了思索。
“你最好是。”燕矜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再开口,“如果是皇后的原因,你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搅进这摊烂泥里,她不值得。”
她一边说,眼角余光一边观察着墨拂歌神色,但对方神色如常地饮尽杯中酒,“为她?她倒也不配。有些账要算,但不是现在。”
燕矜难得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仿佛是她在掺和这档子破事一般。
她的这些神情尽数落在墨拂歌眼中,对方将她的心思看得透彻,开口安抚道,“没骗你。”
燕矜深谙于墨拂歌说话的方式,简单宽泛的词汇会让语意暧昧不清,从而难以获得具体的信息。或许她说没骗自己的确是一句实话,可即使她没掺和夺嫡,也不代表她没掺和进别的更棘手的事务。
“好,好。”燕矜放弃辨别她话语的真假,转而向墨拂歌伸出一根手指,“帮你也可以,但不能白帮。你帮我寻来一件东西。”
“你先说是什么。”
“先前春狩时,我看元诩有只金雕养得极好,想想我也缺一只猎鹰,可惜墨临这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你肯定有办法帮我寻一只来。”燕矜现在还记得那只被自己射中的金雕,喙爪如刀,皮毛油亮,眸光四射,着实是不可多得的猎鹰,这几天翻来覆去,让她心痒难耐。
墨拂歌的注意力显然没在她提出的要求上,她面色严肃地抬眸,“元诩春狩时从未展示过他有猎鹰,春狩结束时也没人看见他带着猎鹰出来,你从哪里看见的金雕?”
“春狩时候,他养的那只猎鹰突然朝我冲过来,被我射杀了。元诩自知理亏,闷声吃了这个哑巴亏,不敢同我计较。”燕矜嗤笑,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酒杯重重搁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墨拂歌表情难得严肃,一双清冷眼眸眸色深沉如墨,“他想用猎鹰暗杀你,燕矜。”
“我知道。”事件的主人不以为意,仰头饮尽杯中酒,“十个魏人里不说十个都想杀我,但也不止九个。他想杀我,不是意料之中的事?”
常年行走于刀锋之上相交的方寸之间,生与死的界限于燕矜而言称不上分明。即使是听说有人想要取自己性命,于她而言也并非稀奇之事,她并不放在心上。
“我说了他是会摇尾乞怜也会咬人的豺狗。”尽管面无表情,也不难看出墨拂歌阴沉的面色。
但燕矜已靠在椅背上寻了个舒服的坐姿,“会咬人的狗被拴上狗链了又能翻出什么浪来?他凭什么杀我?”
鸡同鸭讲。
自己说的话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墨拂歌以手扶额,“你也知道墨临养不出好猎鹰,让我上哪儿给你去寻?”
燕矜双手一摊,“我要自己能找到法子,还来找你干什么?”
墨拂歌哑然,终究也没有反驳,算是勉强默认。
就在此时楼下响起悦耳秦筝,音色清扬,声声如诉。这筝声吸引着墨拂歌起身,拂开雅间门前珠帘,发出清越撞击声泠泠。
二楼雅间廊前视野极好,只略一垂眸就能看见一楼台上抚筝的红衣女子,面笼轻纱,衣袂如烟,更衬眼眸流转朦胧。台下已是座无虚席,王孙贵胄满堂,喝彩时阔绰地一掷千金。明灯如昼,光影流转,好似天上重仙阕,人间温柔乡。
鸣筝金粟,素手玉房。纤长的手指拨弄的不是琴弦,而是心上弦音。
墨拂歌在嘈杂的喝彩声中努力辨别着女子的筝声,只觉这女子筝艺着实了得,一首《长相思》如泣如诉,倒也的确配得上台下如此盛况。
在门口候着的侍女眼尖,知晓这是了不得的贵客,看见墨拂歌听楼下秦筝声声入迷,急忙介绍道,“楼下那位是折棠姑娘,秦筝琵琶都是一绝,每次表演都是人满为患,千金难见一面啊!小姐来得正巧,遇见折棠姑娘演奏。”
“折棠?”在舌尖咀嚼了这个名字片刻,白玉骨的折扇轻点下颌,更衬出她颌骨清瘦如莹白古玉。衬上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风姿清隽,犹胜诗章。“今日一闻,如听仙乐。可惜今天出门两手空空,只带了些身外之物。”
墨拂歌从袖口拿出数张银票,“这些银两,就当为今日的表演助兴。”
侍女接过银票看了眼上面的数字,连舌头也捋不直,结结巴巴地问,“小姐,这些……这些都是给折棠姑娘的吗?”
墨拂歌仍只是折扇轻点下颌,语气清淡,一掷千金也眉眼不动,“金银俗物罢了,希望折棠姑娘不要见笑才是。”
侍女磕磕绊绊接过她一辈子也没见过如此数目的银票,千恩万谢地跑向了楼下后,墨拂歌转身回到雅间内,神情平静,深墨色的眼瞳中是一贯的淡漠,散落着不曾融化的星霜。
先前门口的一幕燕矜看不真切,在墨拂歌落座后才追问,“你给了多少钱?”
“钱财而已,多少都不过一个数字。”墨拂歌没有正面回答,“见她一面最快捷的方式而已。”
燕矜自然不知道墨拂歌为什么会对酒楼里的头牌感兴趣,不过她深知再追问也从墨拂歌嘴里问不出更多东西,于是换了个说法,“都听闻折棠姑娘清高,你想见她也不用心挑挑礼物,送钱未免太庸俗了些。”
指尖轻弹杯沿,盏中随即便漾开破碎涟漪,倒映在杯中的面容也随之消散,“你以为楼下那些王孙公子,没有挖空心思给她送礼?折棠虽然与白玉楼签的不是卖身契,但终究有契在身,见与不见,不是她能决定。而只要钱够位,白玉楼的人自然会让她来见我。”
燕矜唏嘘,知晓无论是比钱财还是比心眼,楼下那些酒囊饭袋自然都是比不了当朝祭司的。凭祭司在墨临城的势力,铁了心要见个酒楼头牌也称不上难事。墨拂歌不愿意说的事很多,她从来也不多问,只捻起了盘中新上的如意糕。
果不其然,随着楼下一曲弹毕,喧嚣声渐减,珠帘拂起叮咚作响,步入雅间的女子水袖蹁跹,身姿婀娜,怀抱琵琶盈盈一拜。抬眸时,轻纱半掩面容,只露出一双翦水秋瞳,眸光清浅,眉眼含情。
“小女子折棠,见过祭司大人,燕将军。”
等了很久,终于到折棠出场了,很喜欢的一个姐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交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