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贵贱

今日的白玉楼比起平日里,要清净许多。叶晨晚步入楼中时,发现一楼的台上竟然难得摆上了桌案新茶,桌面一柄折扇,案前男子着一袭青衫,开口时语调里带了江南口音。

只用眼角余光一扫,叶晨晚心中了然,很显然今日折棠并不在,所以这些世家子弟少了起码一半,一些客人零零散散的散布在各桌,在午后的时间里听起了评书。

但她也并不认为折棠今日是真的不在白玉楼内,按照先前白玉楼的习性,哪里会让酒楼的头牌如此清闲——料想她现在应当在陪某位贵客吧。

陈妈妈此时刚得闲,在看见叶晨晚步入时,虽不识其人,但在瞥见她发间缀以明珠的金步摇与衣摆上绣工精湛的芙蓉花纹时,就知她非富即贵。多年的眼色让她立刻迎了上来,“这位小姐,来楼内可定了雅间,要做些什么?”

叶晨晚深谙楼内的硬通货与不过钱或权,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与墨拂歌相同的方式。几张数目不菲白花花的银票就被轻轻拍到了陈妈妈手中,“无甚大事,不过想求见折棠姑娘一面。”

陈妈妈当即被这银票晃得神晕目眩,心中一边暗叹怎么又来个如祭司般只给钱却不讲道理的角色,一边感慨折棠这姑娘到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泼天富贵,这些日子竟是有如此多的贵客排着队要见她。

叶晨晚对于这几张银票,也丝毫不感痛心。毕竟她知晓,这些银两比起折棠能带给她的价值来说,不值一提。

陈妈妈虽心中暗叹,要是这楼内人人都这样只给钱就想见到折棠着实不是好事,手上动作却是利索地收好了银票。她面上露出一点难色,为难道,“真是不巧,折棠她现在有点私事,姑娘恐怕是要等一等了。”

私事?那更有可能是在同墨拂歌一起了。叶晨晚不动声色,楼中红绫明灯,更衬出她本就明艳的五官,眼角晕开一抹笑后,便是开出牡丹般的倾城国色。

“无妨,不过等上片刻。”

陈妈妈满脸堆笑,当即唤来侍女要迎这位贵客进楼,“好,好,您请先去雅间歇着。”

此时台上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朗声道,“且说那熙和十五年的腊月,下了一场十余年罕见的大雪。梁晋两国在霜华岭已死战三月,晋军的粮草只有不过几天的余粮,而梁军驻守的邕宁城内,也已是弹尽粮绝……”

说书先生讲起的故事勾起了她的一点兴趣,叶晨晚脚步稍缓,轻声道,“劳烦找个二楼清净些的雅间,我想听会儿评书。”

琴音叮咚,泉水般自琴弦流泻。修长五指拨动琴弦,折棠眼角余光偷瞥向一旁软榻上倚靠的少女。凝神的檀木香在梅子青香炉中缓缓焚烧,幽幽几缕青烟缭绕,她清冷眉目亦看不真切。而流瀑般的乌发垂落,白衣层层叠叠迤逦,似水墨中开出了朵朵素色清昙。

折棠并不知墨拂歌究竟睡着没有,在初遇之后,墨拂歌又来寻过她两次,一样阔绰地一掷千金,却也一样的只是在雅间内闭目养神,偶尔会与她闲聊几句。

起初第一次见面,折棠只觉得祭司这样生性清冷的人来寻她,定是有所图谋。可墨拂歌出手如此阔绰,几近会让折棠认为对方对她的确抱有什么心思。

但这几次墨拂歌都只是安静听她弹奏,少言寡语的模样又让她觉得先前的想法只是错觉——可这个循环就回到了原点,当朝祭司既不缺钱财,也不图自己容色,那她究竟想在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因为怕打扰墨拂歌小憩,折棠也没有选择她善弹的秦筝或是琵琶这样音色清越的乐器,转而选择了古琴。

琴弦轻颤,一曲悠悠弹至尾音。她斟酌着下一首曲子该选哪一支时,却听见软榻上的少女轻声开口,“从前只听闻折棠姑娘善筝与琵琶,没想到琴艺亦是一绝。”

指尖一颤,弦音喑哑,折棠收回手,只做垂眸状,“在祭司大人面前不过班门弄斧,如何担得起如此评价,您说笑了。”

“你总是妄自菲薄,这琴艺本就不输京中一些大家。”墨拂歌评价诚恳,“若是有心,假以时日于琴上定有造诣。”

“琴者,先王所以修身、理性、禁邪、防淫者也。”折棠唇角笑容涩然,勉强勾起一点弧度,“折棠抚琴,不过是卖弄技艺,博人一笑而已。”

“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抚琴时真为感荡心智,而不慕虚名?”墨拂歌一手撑着额骨,姿态慵懒,“数百年前琴圣崔舜也不过出身微末,家奴出身却亦能一奏还淳风,再奏和人心,后世以琴圣誉之。”

听墨拂歌此言,折棠的笑却仍是苦涩,“折棠···如何能与崔圣相比。祭司大人说笑。”

墨拂歌不语,也并不强求能安慰到折棠。折棠看她,仍是眉目微垂,日光照在她苍白肌肤,有着易碎的单薄,却又难得温柔。可她眉眼间似乎总有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倦色,薄雾般若即若离。

心中情绪翻涌,向来少言的折棠难得又开口道,“崔圣后因琴艺天下闻名,靖元帝亲自下诏免去他奴籍。可这世上,能有几人如琴圣一般幸运?”

墨拂歌抬眼,“折棠姑娘是贱籍奴籍?”

“折棠若是贱籍奴籍,就该与白玉楼签的是卖身契了。”她轻笑,提醒墨拂歌。

墨拂歌了然,她这般说,尽管自己不是贱籍,那必然是有亲近之人是贱籍。她知晓折棠这般说是想问什么,答道,“依照本朝律法,一旦打为贱籍,永世不得翻身,子子孙孙出身亦为贱籍,不得更改。”

细白手指将衣袖拽出褶皱,“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即使孩子从一出生就是无辜?”

墨拂歌并未表态,只道,“依律法而言,子子孙孙永世为奴,除非有什么极大的功勋,或是陛下首肯。”

折棠搓捻衣袖的手颓然松开,她面色苍白,难得哂笑,“这样的机会,万中无一。如若是男子,尚还有机会建功立业,女子若是贱籍,此生只能沦为娼妓,风月场上赔笑一生。”

即使折棠面色动容,墨拂歌面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她平静道,“若是有些门路,倒也可以去打点户部的官员。不过···一是门路难寻,”冷墨色的眼瞳目光意味深长,“二是这打点要用的银两,即使是折棠姑娘,估计也要在白玉楼勤勤恳恳工作几年。”

折棠知晓她说的不错,终是叹息,“就算我不眠不歇,又能改变几人呢?”

布料摩擦窸窣,原本还靠在软榻上的少女不知何时已走到折棠面前,白玉制的扇骨轻敲颌骨,扇面一张,赫然是泼墨桃花灼灼。她的身影遮住了日光,浓重的阴影投射下来。“想救更多人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语气轻缓,清冽如新雪,尾音让人想起琴音尾调悠长,蛊惑着人坠入海中溺亡,“废掉这条律法,这世间再无贱籍奴籍之分。”

手中银匙在瓷碗中缓慢搅动,叮当作响。叶晨晚百无聊赖地搅动着碗中的金桔蜜饮,听楼下说书先生饮了口茶,继续讲起两百余年前的故事。

“叶照临带十万精兵亲征,驻扎在晋梁两国的边境的连云关。这十万士兵是她亲自栽培的精锐,可谓锐不可当,再加之连云关以北的晋国占据了更高的地势,俯瞰南方的梁国,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她手中,她自信这一战胜券在握。虽然她此次亲征不在京城,但京中都安排了她的亲信,料想小皇帝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如此一想,她又安下心来,准备与梁国这一战。”

“而京城中的小皇帝,也是如坐针毡。他本就是叶照临手中傀儡,如若这次晋梁交战,晋国大胜,那么梁国元气大伤,很难与晋国再逐鹿中原,秦国又是个国力式微的墙头草,如此天下就要归于晋国之手。可谁人不知他是个没有实权的提线木偶?这天下说着归于晋国,不还是归到叶照临手中?如果晋国得胜,叶照临在朝中威望再涨,她已是位极人臣,还能如何封赏?再进一步,就是让自己禅让,也是水到渠成···”

“小皇帝越想越是不安,叶照临不在京中,本是他做些什么的最好时机。但京城里遍地都是叶照临的眼线,他想做些什么也难于登天。思来想去,他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我若是叶照临,还不如先安内再攘外,小皇帝是个祸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捅出祸事来!”隔壁雅间传来交谈之声,尽管刻意压低了音量,但还是能听出愤懑的情绪。

可惜对于叶晨晚来说,稍微调用一下内力,隔壁的声音就能听得一清二楚。她挑眉,只不动声色地端起瓷盏抿了一口盏中酿。

楼下这说书先生敢讲连云关这一战就已经让人诧异,隔壁的交谈更是让她惊诧,须知若是连云关这一战叶照临胜了,恐怕就没有今日的大玄朝了。

“琴者,先王所以修身、理性、禁邪、防淫者也。”《乐府诗集·琴曲辞一》

祝大家除夕快乐,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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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贵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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