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翠捡着一根箭羽跑了回来,“殿下,虽然没射中,但是至少射出去了。”少女开心地说,“我们来到北地才三天,殿下就能把箭矢射远了。”
“但是完全没有射中唉。”李青一眯起眼睛,看着远处在朦胧天色下的靶子,抬起双臂用力地比划了一下,“差的比这个还多呢。”
现在天还没亮,士兵们还没晨起,她正好来用用校场,这座边关重镇依靠的雪山又高又巍峨,上面的雪水从城中穿过,据当地人说虽然现在举目都是一片沙黄色,若是春日整座城和外面的原野都是淡粉色的春花。
她心里没来由地期待要在这里呆到明年春天了。
“要不要挪近一点。”拾翠建议道,“这样慢慢挪远。”她抬起手,热情地比划着,“渐渐的,殿下就可以百步穿杨了。”
“百步穿杨好像很难。”李青一保守地说,她搭上了拾翠捡回来的箭矢,然后射了出去,于是果不其然地又偏了好远。
“是不是旧了?”拾翠问道,“奴婢听说羽毛破了好像很影响的。”
李青一眨了眨眼睛,她似乎看到了什么,拿着弓走了过去,校场边的士卒跟过来了两个,而他们也发现了异常。
一个青年男子正在校场边不知道做些什么,两个士兵见了来人,倒是出了口气,“苏农医生啊,”两个士兵说道,转头看了一眼李青一,“殿下,这位是我们军中的军医,姓苏农,全名叫苏农隼,说来也奇怪,我们就是这个校场周围喜欢长红花,所以他时不时会来采摘。”
李青一微微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了青年的脸上,苏农是个胡人的姓氏,听闻胡医有些中原大夫少有的手段,所以军中有几个倒也正常,但是她注意到了青年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是罕见的清澈的冰蓝色,就像天空或者雪山上的冰川一样。
“他们西边部族都是蓝色眼睛的。”军卒对李青一补充道,“的确在中原很少见。”
“不过苏农已经在我们这里已经干了快两年了,是个好人。”
李青一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跪在地上行了礼,“先生在采药么?”少女轻声开口道,声音清冷而微微沙哑,有一种不动声色的距离感。
“是的,殿下。”胡人回答道,“如今听闻又不太平了,得多囤些药材。”
“本宫可以去你的药房看看么?”少女问道,一双纯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的脸,胡人避了避她的目光,点了点头,“殿下当然可以看。”
毕竟是边境重镇,军医的药房规模道也不小,层层叠叠的药材柜上用李青一看不懂的符号写着药材的名字。
“让殿下见笑了。”苏农隼紧紧地夹起了一条蜈蚣,用力地塞进了玻璃罐子里,“也不知道它为什么长得这么张牙舞爪还一身蛮力。”
“因为它父母可能不希望它被吃掉吧。”李青一波澜不惊地回答道。
苏农隼明显没想到自己会被回答,不由得怔了怔,“殿下说的是。”
“说起来,”李青一轻轻地抬起手,静静地摩挲着黑胡桃的药材柜,掩饰着自己因为紧张而颤抖的手指,“先生为什么要来这里当军医呢?”
“殿下怀疑我是细作?”苏农隼将罐子盖紧了。
李青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青年,青年被这目光看的不由得有几分不自在了起来,在他咽了口口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少女垂下了眼睛。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像本宫认识的一个人。”
苏农隼笑了一声,“那可是臣的荣幸。”青年一瞬间站直了身子,就像一张上满弦的弓一样,然而这种状态只是一闪而过,他恢复了温良无害的样子。
“殿下,若我真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就会有危险了。”苏农隼笑道。
李青一没有答话,只是认真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少女低下了头,她静静地握紧了颤抖的双手,“本宫是觉得您生的相貌威严,很是不凡。”
“胡人大多高鼻深目,所以南人一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觉得我们很凶。”苏农隼解释道,但是这并不能说服李青一。
她所感到的熟悉,是一种来自长期身居高位者的压抑感,她很熟悉人身上自带的天然的气息,马夫有马夫的气息,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气息,而这个胡人身上有她最熟悉也是最深入骨髓的恐惧的气息。
皇帝的气息。
这个人是胡人的可汗,坐在至高无上的宝座上的那一个人,他本应该带着虎头鹰翼的戒指坐在自己的军帐之中,然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农隼将她从药房中送回了营帐,青年始终距离少女有一步之遥,他本应该为了自己能见到些有门路的人感到获得进展的开心。
但是,他敏锐的鹰隼一样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女可能不是个好机会。
他不该试图和她成为朋友,因为他骗不了她。
少女身量中等,生的勉强能算白皙清秀,眼角之下有一点泪痣,目光带着淡淡的愁绪和基本上的顺从,苏农隼自信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一位公主的欢心。
但是他现在犹豫了。
两个人缄默无言地走着,身后的日头从雪山上升起,亮堂堂的,将影子都照的透亮。
“苏农隼。”李青一突然开了口。
青年应了一声,“殿下?”
“他们说这里春天会有漫山遍野的粉色樱花,是这样的么?”她问道。
“是的。”青年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了她几分,伸出手指了指,“这些树,都是樱花树。”
“樱花树春天开起来像云霞一样,”他说,“那一边还有杏花林。”
“那可真好,”李青一说,“如果这边没有打仗的话,应该会有很多人来吧。”
“当朝天子有意通商么?”苏农隼小心试探道。
“本宫不知道。”李青一直截了当地说,“后宫不得干政,本宫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大家都这么觉得,平头老百姓也这么觉得。”苏农隼笑了笑,“可惜如果你们的大皇帝不这么觉得,都是空谈。”
“但是你们的皇帝也不这么觉得啊。”李青一轻声说,“我听说前段时间,皇上被围,胡人提出的条件也很苛刻。”
“他应该也是需要给自己的子民一个交代。”苏农隼说道,“殿下听说过去年和前年的事情么?”
“没有。”李青一微微摇了摇头。
“殿下知道犁庭扫穴么?”他轻声说,“就是把牛羊赶到雪山上,将水草丰美的绿洲里撒上盐。”
少女眨了眨眼睛,“有所耳闻。”
杜毓文说过这件事,皇上曾经给他下达过这条命令。
“我倒是不是多么可怜胡人。”青年解释道,“只是现在好容易把他们分化了三部,我们占据了优势,此时做这种事,很容易把他们逼上绝境,然后又紧密团结起来,就算还能胜利,也是一场恶战了。”
“所以我不支持这件事。”杜毓文说,“不知道是不是有某种天道在里面,想把一族人连根拔起实在是太困难了。”
“而且动了这种念头,往往都会自食恶果。”他用筷子蘸了水,随手在桌子上画了画,“如果按照我的想法,最好的办法就是拉拢其中的一部,循序渐进,想要吃掉这么大一块地盘,除非百年千年的努力,贪多冒进全无好处。”
李青一看向了身后的青年,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李青一觉得他在难过。
“这样。”李青一微微地低下了头,“那真是很不容易。”
“所以你来这里了么?”她轻声问道。
她真是太容易可怜别人了,苏农隼想,好像你同她说的任何简略的悲惨的经历都能让她瞬间感同身受,弄的他的套路和策略都无任何用武之地了。
于是他只是看着远处的山川,将自己从来层层重压的悲伤与不甘略微释放出来了几分。
这个少女果然被这种情绪攫住了。
她低下了头。
“也许以后会有法子的。”她低声说。
“应该会找到办法的。”苏农隼说道,“至高无上的长生天会减轻世间所有的苦难的。”
“长生天,是你们的神明么?”少女问道。
“她是这个。”苏农隼伸出手,指向了头顶,而北疆的天空澄明得像一块镜子一样,又像是他的眼睛,静静地俯视着这块美丽而不幸的土地。
作为宫中的公主,居然没有听说过他们的信仰和传说,要么是南人太过傲慢,要么是她的确见闻不多,苏农隼恢复了缜密的分析,然而越是见闻不多的人,直感越会磨练的更加细微敏锐,就像山林里的狼孩一样。
少女转过了头,此时已经到了她所居住的府邸前,她直视着苏农隼的眼睛,而周围的卫兵围了过来,苏农隼的心提起了几分,她想说什么,还是说她已经识破自己的身份了。
即使没有识破,大概也看出来了几分吧。
少女只是望着他,然后静静地抬起手,指了指蓝色的澄明的天空。
“既然她一直在看着她的孩子们。”李青一轻声说,“我相信至高无上的长生天,一定会减轻这世间所有的苦难的。”
然后她转过身,走进了宅邸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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