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几丈外有人道，“你们在干什么。”
是熟悉的声音，小龄玉听出那是谁了。
她蜷缩在地上，别过头不去看她的心上人，张孚陵扫了少女一眼，冷声对她面前的人道，“还不快去做事！在这儿偷懒吗？”
面纱被丢在地上，那些逼迫她的人离开了，小龄玉将面纱攥在手里，刚要戴上，便感受到一人蹲在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
张孚陵说，“我来帮你吧。”
她却不敢再看他了。
那会儿她想，张孚陵，连你也觉得我要戴这面纱，无法再以正脸视人了吗。
九年后，当初的少女以张家新妇的身份入住张府，嫁给了张孚陵的弟弟，那些曾对她不敬的人早已不知踪影，但龄玉受到的伤害，却在逐年加深。
她站在思盈的房间里，痛不欲生地直视张肃，张张嘴，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好，只尝到苦咸的味道——原来是她又落泪了。
直到此刻，张肃才恍然他的小玉是怎样遍体鳞伤，问，“你需要我怎么做？”
龄玉只觉得可笑，真要帮她的话怎会要她去告诉他？摇摇欲坠地往后退去，张肃急身将她拽住，用力得手指发红。龄玉看着他那慌张的神色，可悲啊——她是那样缺爱的一个人，偏偏声称自己正爱着她的人，又不懂爱。
这因果循环，龄玉呼出长长一口气，伏在张肃肩上道，“我累了。”
“回房吗，”她的小狗蹭着她的头发，轻声问。
“嗯。”
于是只下一瞬便出现在熟悉的房间里，仍是贴满大红纸，龄玉坐在床边，垂眼看张肃替自己脱去布鞋，转移话题问，“你是打算一直不让人来把这些红纸撕去吗？”
“对。”
“为什么？”
“提醒小玉已经成为我的夫人了，”张肃认真说着，却也低着头不看她。龄玉笑了声，“你不用这样我也知道呀？”
“你不知道，”张肃这话说的很轻，龄玉凝视着他的脸色，觉得对方还有话没说完，但张肃已经将她的双腿放上床榻，放下了帏幔。
“你一夜没睡，休息吧，”隔着一层纱，他站在床边低声道。
龄玉侧头看着他，“你去哪？”
“我就在这儿待着，”张肃俯身摸了摸她的手，“不会做噩梦的。”
说的是之前书生那事，龄玉心中起伏，张张口想和他说些什么，无奈还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合适。她希望张肃待在这里，想和他亲昵，但二人总隔着点说不清的东西。
这时，张肃道，“小玉，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她一怔，没有回答。
他续道，“我在学习了，我会好好爱你的。”
房间里，白色的帷幔外是模糊的红，龄玉道，“太晚了，张肃，如果我是一个被父母宠爱、无忧无虑的女子，必会陪在你身边，等你学会人间情爱。但我不是，我不能等你。”
这是她和张肃之间的一个赌局。
如果张肃最后知道什么是爱，学会去爱她，那是皆大欢喜，但若是张肃还是那样懵懂，无法体会人间七情，龄玉又该怎么办呢？
她已经爱过一个张孚陵，再没有什么力气，将一颗支离破碎的心给别人伤害了。
****
这一睡便到了夜晚，龄玉醒来时张肃不在房子，她披了件衣裳走到院子，恰好看到余灯影也在那儿。
“少夫人，”对方向她行了个礼。
龄玉在石凳上坐下，“其他人呢？”
“二公子在厨房。”
“厨房？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子要做什么，”龄玉撑着下巴看月亮，刚要续道，便听到身后的余灯影道，“他想给少夫人做梨花糕。”
眼前人的身子僵住，龄玉不可置信地回头，“做什么？”
“梨花糕，少夫人不是爱吃吗？二公子想给您吃他自己做的。”
“好端端这么麻烦干什么....”饶是心里感动，当着别人的面龄玉还是违心地埋怨一声，“他在厨房待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
“这么久！”龄玉转身面对屈膝低头的余灯影，“你....进去看过他吗？”
“公子说要自己做，不让我们插手，”余灯影说着，又笑了声，“我们二公子，真的这辈子都没进过厨房。”
谁说的，前日还和她一同进去端菜了呢，龄玉心中起伏，手指摸着石桌上空空的食盘，“还没知道你是怎么和张肃认识的，可以和我说说吗？”
余灯影一愣，“少夫人不去厨房看看公子吗？”
“让他在里面吧，”龄玉道，“过来坐，我们聊会儿。”
月下，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桃花树下。
“没成为张肃的乳母之前，你在做什么？”龄玉看向对面。
“我是.....”余灯影垂眼，陷入回忆。
同样是在一个月亮又大又圆的晚上。长长的走廊里，老仆执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一左顾右盼的男人紧跟在后。
“这是小店最后一间厢房了，客官您看是否满意？”
推开两扇门，漆黑中老仆走进去，手中灯笼是唯一光源，男人站在门槛外扫视一眼，“最近店里客人这么多吗？”
“快到中秋了，有很多人赶路回京，途径小店都会在这儿住下，”老仆恭顺地低下头，“您看要不要这间房，不好的话....”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男人走进去，“我要了。”
“好，”老仆走出门槛，和他擦肩而过，“房费您明早再结也可以，已经很晚了，早些歇息吧。”
说着便将手中灯笼留在内屋，面对男人，将两扇门关上。
在那一刻，月色被阻拦在门外，地上灯笼里的烛火忽地一歪，漆黑的房中似有一阵风掠过。
老仆再将门推开时，地上多出一具尸体，女子侧着身子站在旁边，偏头看来，脸上无悲无喜，只有那高高竖起的长发飘扬，似乎带着些许杀气。
她道，“死了。”
“很好，”老仆拿着灯笼走进去，脚尖拨弄地上男人的脸，“说是梁州过来的官员，要进京揭露昭武校尉徇私.....”
“不用和我说这些，”还没说完，便被女子打断，她走到房间的一张桌子前，半张脸影影灼灼，“我不在乎，饭做好了吗？”
“早做好了，待会给你送来，”老仆微微一笑，撕开脸上面具——原来他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脸上有两道须，“阿影，吃完饭后把尸体处理干净，明日还有两单活要做。”
“知道了，今晚是吃什么，”相比于杀人，她居然更在意食物，男人脸上的笑愈发深，“清炒菜心、红烧鲫鱼和腐竹丝瓜汤。”
“这么清淡啊，”女子又走到窗边，推开两扇窗后坐在台子上。
“你刚见血，这时候再吃大油的肉，不吉利。”
“我无所谓，”她看着外面的月亮，待男人走后，续道，“过着这种日子，要什么吉利呢？”
她睡眠不好，那晚上吃完饭后，来到荒郊野外，找来一点枯草，点燃后坐在一棵树旁，晒着月光对着两丈外的篝火发呆。
只是晚间的风吹来，忽然听到一声异响。她眉梢一动，手中的匕首飞过去。
“小僧只是路过，施主何必动怒，”昏暗中，有一细皮嫩肉的和尚走来。
她看着对方，眉头皱起——只见那看似无害的和尚手里，竟是稳稳握住了她的匕首。
看来对方实力不容小觑，她警惕地站起身来，扑灭火堆，退到漆黑处，一声不吭。
“哎....这晚上这么冷，小僧特地追着火光寻来，想着能取取暖呢，施主怎么....哎呀....”
他毫无防备地站在那儿，右手腕一转，收起她的匕首。摸了摸，眉头一扬，“哦，上面刻了字，余灯影.....是你的名字吗？”
她不做声，左腿往后稍稍一退，意欲抽出身侧长剑，将对方斩杀！
这是她这十五年来一直做的事，从不有所犹豫。然今夜，这对面的和尚却轻轻侧过脸，“施主，我什么都没干，你为何要杀我？”
余灯影凝视着他，“你看不见？”
“是啊，”说着便又是咣当一声，将手里的匕首丢到地上，和尚摸索着伸手到熄灭的火堆那儿，似乎是想将它重新点燃，“我只是个路过的、看不见的、饥寒交迫的和尚，施主你可否网开一面？”
余灯影哼了一声，“不可以。”
“为何？”他笨拙地摸着柴火，却被烫到，心不在焉道。
“你知道了我的名字。”
“所以真是叫余灯影？”和尚跪在地上拨弄着火堆，可惜弄了大半天，都没有一点星火出现。
“真笨，”余灯影忍不住道。
“那你过来帮忙呀，”黑暗中，和尚仰头冲她笑，余灯影本该看不见，无奈从小练就一副夜里也能看清东西的本领，因而心里一阵恶寒，冷着脸便要离开。
“哎！匕首不要了吗？”和尚在身后问。
背过身去的女子僵住，于下一瞬消失在这郊外。
和尚仍蹲在火堆旁，独自笑了一声，“被我说几句，就不杀我了？”
那夜余灯影回到房中，仍是睡不着，独坐窗台，被那银色的月光笼罩全身。郊外，和尚仍在那拨弄火堆，像是实在怕冷似的不肯放弃，他孤零零地蹲在那儿，身旁是那把刻着女子名字的匕首。
像是替她保守秘密，他临走前，带走了她的匕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