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脑袋朝下的贴着地面,哀怨道,“不见了....怎么不见了....找不到....”

房间昏暗,只依稀看到个轮廓,龄玉蹲在床下,手脚冰凉,想,这人是怎么进来的,他是谁,不对,这到底是男是女?

她丝毫不敢动,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然此时房中静谧无声,几丈外的黑影一动不动,似是侧着身子坐在凳子上。

龄玉忍了许久,半晌,攥住床上被褥,先是瞟了眼四五米外的门口,而后深吸一口气,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

惨白的月色隔着纸窗照进来,涂着红漆的门闩砰砰作响。

她赤脚散发地僵在一处——门打不开!

床底下的异响还未消停,几丈外是背对着她的黑影,床底下是一张人脸。

该怎么办,难道她被困在这里了吗?

她极缓极缓地回头,发觉张肃并不在房中,又想,这是在做梦吗?怎么会如此真实....后背紧贴木门,龄玉死死盯着几米外的木床。

“找不到,没有了.....”那人还在哀叹。

龄玉逃不出去,只能安慰自己这是个梦魇,不帮对方找到丢失的东西便无法从这房中出去。于是颤声问,“没有什么,东西是丢到这儿了吗?”

“找不到.....哪都找不到.....”

对方恍若未闻,龄玉心一横,目光在房中搜寻,没找到什么异物后再次问,“丢的是什么?”

那人明显急躁起来,额角一下比一下重地砸着地上的砖,咚——声音像从心里冒出来似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怎么会找不到?”他双目凸起,癫狂地问,“不见了....怎么办,没有脑袋我该怎么见人?!”

“你.....”龄玉听着那声声重响,心中既惊恐万分,又无计可施,张张嘴想要劝说对方放弃,可刚要出声,又僵住——他刚刚说丢了个什么?

脑袋?

双腿一软,龄玉心神俱裂地想,他的脑袋不就在这吗?

终于是发觉哪里不对,她住的房间,床是贴着墙放的,另一边怎么能容得下一人的身子?她真是睡懵了,居然觉得是有人趴在自己床下和她对话。这人丢的哪里是头?分明.....是脖子下方的躯干。

是....是身体被一分为二了?不远处坐在凳子上的那个人影还真是.....没有头颅吗?

而她竟还和这么个怪邪之物对话许久....

盈盈月光逼近,龄玉的影子照映在地板上,她跪坐在地上,一面伸手攥紧高处的门闩,一面绝望地盯着几米外的床。这时,人头从底下滚出来,凳子上的黑影也站了起来,捡起那颗人头,抱在怀里——那是张男人的脸。

皮肤蜡黄,一双豆丁小的眼珠子瞥过来,肥厚的嘴巴咧开。

“找到了.....找到脑袋了。”

张肃坐在地面的被褥上,看到夫人从床上惊坐而起,梦游似的下床,熟视无睹地踩了他一脚,像在和谁对话似的一面低喃一面在房中乱转,露出惊恐、不可思议、崩溃的神色。

他没去打扰,只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待她重新躺回床上睡过去,才收回视线,守在她身边。

隔日,问,“小玉昨晚睡的好吗?”

“还....还好吧。”

“做噩梦了吗?”

“嗯,梦到一个....你以前睡觉时,有没有见到什么怪事?”

“怪事?具体是什么?”

“比如说半夜起来.....”龄玉欲言又止,身子不自觉地往日光强烈处挪去。

张肃凝视着她,“半夜起来如何?”

龄玉垂下眼来,她没看向张肃,因而没发现对方面容肃穆,和之前完全不同,“应该只是个噩梦,不要紧。”

龄玉想把话题转来,张肃却握住她的手腕,“小玉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不出门。”

可龄玉不想在房中待着,昨晚的事给她留下阴影,勉强道,“还是出去吧,今日也没什么事要做。”

“好,”张肃握紧她的手腕。

两人一同走出府门,街上人流如潮,各府丫鬟拎着个篮子,出来采购食材与自家小姐所要的物品,挑着担子的匹夫们擦肩而过。

张肃不愿和别人靠得太近,因而躲到夫人身后。龄玉注意到了,便拽拽他的衣裳,让他走到内侧。

然小狗却不乐意,“我看书上说,男子都要站在外侧,保护自己的夫人。”

“什么书?”龄玉看过去,“我不需要你保护。”

“需要,成婚前我做了很多准备。”

“什么准备。”

她有些好奇,见到张肃喉头一动,在她的注视下,既红了脸又住了嘴。

“说呀,之前不还斩钉截铁的吗,什么书?我想知道。”

“不要,”遭到拒绝。

“说个名字就好,我自己去找。”

“说了不要,那些都是我想对小玉做的事,提前被你知道....就没意思了。”

为何?龄玉茫然,“哦”了一声,又问,“你把我拉出来,知道女子都在哪买衣服吗?”

张肃摇头,“小玉知道吗?”

龄玉也摇头,这两人都足不出户,绝配,不过她想,不知道在哪买衣裳也好,她也不想让张肃为她花钱,两人有名无实,龄玉不想和他有过多牵扯,担心被张家的长辈知道了,会怪罪于她。

张肃问,“之前都是思盈买的衣服吗?”

“不是。”

一个壮汉担着重重的货物从身边走过,龄玉把他往身边一带,道,“没人给我买衣服,我和她都是捡别人不要的衣服穿。”

“当真?我是认真在问你。”

“我也是在认真回答,”龄玉叹了声——她清楚自己和这小公子有着云泥之别,但不曾想此番有机会说出过往的心酸,对方却以为自己在说笑。

周围人来人往,她没有太多掩饰自己的情绪,因而张肃看了一会,忽地转身,往一处走去。

“你去哪儿?”

“那边有个卖油酥饼的摊子,小玉想吃吗,我去买。”

“我不饿,我们吃过午饭才出来的。”

两人这摆脱不了的疏离感,张肃抿唇,“小玉之前尝过油酥饼吗?”

“没有.....”

“万家的人,是不是都不让你出门。”

她不语。

“既然如此,我去买,你吃一口,好不好?”

几乎算是在哄她,龄玉听着这软声细语,心中却是恼火,抬头望向他——隔着朦胧面纱,她想,张肃到底为什么要待她这样好,她是哪里入了这小公子的眼,又为什么会令他这样珍视?

“吃了东西会心情好些,”这时,偏偏听到他说。

龄玉心中出现星星火光,是躁动、不知所措的,而那张肃,便是要往里滴进一滴滚烫的油。

他道,“小玉之前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我虽都有了解,但没实际体会过,所以.....有时候会做错事,不能明白你....”

“你没做错,”她打断他,“不要这样卑微。”

“那你能否同样做到?”

“你想说什么。”

“我们是夫妻,你是我明媒正娶得来的夫人,你我没有贵贱之分,平起平坐,有人让小玉不高兴了,你无需忍耐,也无需顾忌太多,和我说,我会解决。”

耳旁忽地出现敲锣打鼓声,不合时宜,喧闹十足。龄玉在想,这张肃为何要穿红色。吵闹的集市里行人纷纷,她却好似无法忽略眼前的少年郎。他是意气风发的,而她.....

借着面纱,往下一瞥,粗糙破旧的白裙——“我们才见几日,不是吗?你为何会.....”

“小玉是才认识我,但我在很久前就见过你了,”张肃手指一动,有风吹来,掀起万龄玉的衣角,被他心满意足地扯住,来到那卖酥饼的摊子前。

龄玉站在一旁,看着他和老板沟通。张小公子是不常和别人说话吗,怎么全身绷紧,老板愈是热情大方,他便愈是不自然,神情冷漠,欲盖弥彰。

好不容易让老板拿出两个油饼,张肃从兜里掏出钱袋,挑了块碎银递过去。

然两个油饼只需几文钱,哪需要用到银子呀,老板便要推开张肃的手,“不用那么多,给我两个铜钱就好。”

但话音刚落,那碎银便到了手心,老板兀自茫然,对方已经拿上包好的酥油饼,绕开水泄不通的客人,回到一个女子面前。

龄玉止不住地在心里细嚼他说过的话,手里是滚烫的油饼,刚要张嘴去咬——手里只有一堆黏土。

白色的,像是在书上见过的.....“观音土,”亲眼目睹这一怪事,哪还管心里的躁动,龄玉松开了双手。

可当这东西落到地上,又成了一张饼。

是她看错了吗?她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小玉?”张肃看到自家夫人脸色惨白。

“我想回去了,”她急声说道,又顿住,张府不也发生了稀奇古怪的事吗,她能去哪呢?

惊慌袭上心头,张肃握住她的手,“看到了什么?告诉我。”

“油饼变成.....”她该怎么和别人说,他会觉得她疯了吗?龄玉问,“你有看到吗?”

张肃点头。

于是立即卸下一口气,“你也看到那些观音土了?怎....怎么会这样,我.....”

原来是观音土,张肃眼神讳莫如深,“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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