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絮借着微弱月色与昏暗烛光，定睛看清了来者，“阿婉，这么晚了，你不在房中，来此处作甚？今日你将雁回从我那儿叫回来帮你准备成亲琐事，现下忙完了？”
苏婉双手环抱胸前，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多谢姐姐关心，成亲琐事繁重，一时半会儿怕是忙不完的，故而雁回，妹妹还得借用十天半月。”
苏絮见着苏婉这副模样，也未生怒气，反倒淡然道：“你若愿意便借罢，只是这也并非长久之计。恰我明日要去请个大夫，也可顺带替你再请几个工人回来。”
说罢，苏絮便提着灯绕开苏婉往回走，却听苏婉喊道：“站住苏絮，方才你在门外与人说话之事我全都看见了。私会外男，苏絮，你好大的胆子！”
苏絮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苏婉。本欲向她道明那人乃柳元州，可心中略微一盘算，却笑着道：“任你怎么想，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并无外人知晓。若你将此事捅了出去，那丢的可不止我的脸，丢的是整个苏家的脸。”
苏婉被苏絮这话堵得说不出话，谁知苏絮又道：“再则，你婚期在即，若是将此事传了出去，苏家有这样一个在你口中私会外男的长姐，你觉得谢家又会怎么看你？你还能嫁过去享尽荣华富贵？亦或是，谢怀安还会娶你？”
苏絮泠然一笑，“妹妹，你还是为自己好好考虑一下罢。”说罢，苏絮提着灯折身便走了。
苏婉站在原处，看着苏絮的背影，琢磨着苏絮方才之言。良久，不知想到了何事，她溢出一丝冷笑，淹没了寒月。
*
而后几日，苏絮未去叁生堂，反倒是去了荣源巷。荣源巷乃益州城中专供谋职雇工的街巷，可苏絮瞧了几日，都未见得有大夫受雇。
无奈之下，苏絮只得在叁生堂门口挂了张字幅，开出的条件不差，应当不久后便会有人登门谋职。
苏絮站在叁生堂门口望着自己好不容易挂上去的字幅，长叹了一口气，若是雁回在也可搭把手，只可惜被苏婉叫走了。
歇了半晌，苏絮才将竹梯往里搬。待她将竹梯放置好后，堂内却传来了雁回的声音，“姑娘！姑娘？有人在么？”
苏絮肩膀一松，眼皮一搭，拖着伛偻的身躯走了出去。
雁回见着自家姑娘这副模样，赶忙迎了上去，将苏絮扶到椅子边坐下，“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苏絮虽双臂乏力，但还是一副端庄自持的模样。她艰难地抬手指了指外面的字幅，看向雁回，“那，我挂的。”
雁回瞠目结舌，“姑娘，这字幅这么高，得用梯子吧？”雁回说着，顺势递过去一盏茶。
苏絮轻点了点头，疲软地接过茶盏，拈起碗盖掀着沫子，又问：“苏婉不是借你去帮她做事，你怎么到医馆来了？事情做完了？”
雁回摇头，“成亲的琐事还多着呢，剪喜字、扎喜球......二姑娘院中的人都只晓得偷懒，这重担倒全落我一人身上来了。”
“此话不说也罢，我本是做奴婢的，这些也该是我做的事。倒是苦了姑娘你，这些天独来独往，又要照顾夫人又要打理医馆。”雁回甩了甩手腕，转回了正题，“今日是老爷命我来唤你回去，说是什么家中来了客，让你回去招待一二。”
苏絮啜了口清茶，抬眸道：“来者可是姓柳？”
那日分别之时，柳元州便告知苏絮，待他家中安顿下来，便会登门拜访的。这数日过去，想来应是已然置办好了家私，这才来苏家拜谒。
雁回点头，“正是柳家。”
时辰尚早，未及巳时，外头已升起半边太阳。苏絮关了叁生堂，当即便与雁回往家中去。
二人上了马车，兰若街上商贩行人众多，马车也只得晃晃悠悠。原本一刻钟的路途，硬生生多走了半刻钟出来。
行至苏宅所在街巷，苏絮便听闻一阵马蹄声紧随其后。行至苏宅，苏絮方从马车上下来，便迎面撞上谢怀安。
他瞥了一眼苏絮，将缰绳交给沈确，这才往角门走来。
雁回从马车上跳下来，对苏絮说了句什么，苏絮点了点头，便见着雁回急匆匆地往府内去了。
谢怀安阔步行至苏絮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日之事，不管苏絮是否相信，总要亲口仔细解释一番才好。
苏絮却并未抬眸看他，面上挂着平日里看似温婉的笑，只福身道：“谢公子今日也来啊。”说罢，便转身要走。
谢怀安平日并无由头去寻她，若是只为解释此事也太过刻意。眼下宅外无人不说，进了府中下人傍身更找不到解释的机会。
情急之下，谢怀安一把揽住苏絮的胳膊，将她拗回了身，“苏姑娘，那日之事非谢某所愿，实乃身不由己之举。谢某敢以......以家产作保，我从未行如此荒唐事，望姑娘莫要挂记在心。”
谢怀安本是武将，平日里下手也没个轻重，或因一时情急，下手又重了几分。苏絮只觉胳膊一阵火烧，忙侧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谢怀安的的手悬在空中，自知逾矩，又抱拳一揖：“还请姑娘见谅，方才实属一时情急，才冒犯了姑娘。”
苏絮摇头，颔首道：“一则，那日之事我并未记挂于心，我亦非小人，断不会在背后道公子的不是。二则，公子既知冒犯，也该知眼下四处无人，我与公子独处若是为外人瞧见了，指不定会败坏公子名声，故而还请公子先行进府。此外，还请公子记下，你我之间并无私交，若有公事皆可公开来讲。”
苏絮此言，算是清楚明白地与谢怀安划清了界限。
谢怀安垂眸，他乃苏婉未婚夫婿，而苏絮乃苏婉长姐，二人的确不应来往过繁。他这膏梁纨袴的诨名已落下了，切莫损了她姐妹二人的名誉。
“好，我记下了。”他眉眼微弯，朝府内看了看，“姑娘先请进府吧，今日暖煦正好，我在此处晒会儿太阳吹吹风再进去。”
既然苏絮要与他隔绝得彻底，那他也不好再与苏絮单独出现在一处，就算是碰巧。
苏絮朝谢怀安颔首示礼，绕过谢怀安从角门进了苏府。
柳家一行人与苏家几人正在园中吃茶，柳家祖母坐于条桌单侧位置，两边坐的分别是柳敏生与苏堰。因设宴与露天园中，阮书云便就待在房中未来。因而苏堰身侧只坐着赵姨娘与苏婉。而柳敏生身侧坐的只要柳元州，柳元州再下方是柳月盈的座。
柳月盈此时正趴在桥头看池中游鱼，一回头正巧瞧见苏絮从月洞门外走来。
“阿絮姐姐！”柳月盈见了苏絮，急忙从桥头撤下身来，提着百迭裙就往苏絮这边跑。
此话一出，园中几人皆向月洞门望去。
转眼间，柳月盈已飞奔至苏絮跟前，苏絮含笑拍了拍柳月盈的脑袋，“盈盈长高不少呢。”
柳月盈咧嘴一笑，“那是，我今年可十四岁了。再若几年前那般，跳起来都打不到我哥膝盖，那岂不成了侏儒。”
众人闻言，皆捧腹大笑。
苏絮走近，先给柳元州的祖母行了礼，再欲给柳元州父亲行礼时却早已被祖母按下。
祖母握着苏絮的手，“阿絮啊，多年未见，倒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这眉眼间也更像你的母亲了。”
苏絮笑着，“多年未见祖母，祖母身体是越发硬朗了，瞧这容光焕发的模样，哪里瞧得出年岁来。就是与盈盈一同出去，旁人也只当您是盈盈的姨娘。”
好歹柳敏生是个传言中的御医，调养身子自然不在话下。柳家祖母虽已年近花甲，却是既无甚沟壑，又无华发。
祖母笑着，拈了块桃花糕往苏絮嘴里塞，“大家可都瞧瞧，这毛丫头倒是修了副好口舌。得快将她嘴堵了去，免得胡说八道。”
苏婉亦附和道：“姐姐说的可都是大实话，祖母休要借着堵嘴的由头给姐姐喂糕点，可不能轻忽了济之哥哥、月盈妹妹与婉儿啊。”
祖母摆手道：“好好好，你们都来，我像喂猪崽子似的，一个一个给你们喂。”
柳元州本不欲掺和其间，祖母既然这般说了，柳元州也只好起身，苏婉亦离座跟在柳元州的身后。
祖母端起面前的一盘糕点，递给了柳元州，“好好好，就祖母面前的要香一点是吧，拿去分吧拿去分吧。”
柳元州双手接过糕点，“多谢祖母！”他侧身，递给苏絮，苏絮伸手拿了块。又回身单手拖着高足盘，两指拈了块向苏婉挑眉一笑。
春日灿阳跃过柳元州的肩，照在苏婉眼中，她的眼眸褪去戾气与阴霾，恍如水波粼粼。
苏婉颔首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抬手正欲接过，柳元州却往回一缩，苏婉落个空。
柳元州将桃花糕杵到苏婉嘴边，“张嘴。”
苏婉眸光一动，余光中并未有人注意到在旁侧的他们，这才略微张嘴，只觉这糕点入口绵软异常，回甘无穷。
此时，不知何处一声，“你们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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