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如歌,万物齐吟,艳阳爬上白墙黑瓦、跃上树梢枝头,晒得人懒洋洋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慢条斯理地前行着。
“公子,往前三十里,就是环安城了!”小厮江六有些激动。
赶了七日的车,腰都快累断了,偏生大公子一心游山玩水,只走官道,还不许快马加鞭,急得他恨不能飞过去。
“唔。”车里的人答应一声,尾音轻飘飘的往上打着旋儿,没睡醒似的,“那便快些吧。五妹妹在老家捱了许久,怕是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了,咱们还是即刻过去,接了人,好让大伯一家轻松些。”
小厮:“……”
三日的路程硬拖成七日,到了家门口才开始装样子,大公子果真一肚子坏水儿!
江六心下好笑,却也乐得如此,遂一扬手,甩了七日以来最畅快的一鞭。
“驾!——”
骏马狂奔起来,片刻便进了城。
大伯江深与大伯母刘氏从接到信开始,就派人在城门处留意着,紧等不到人,正着急上火呢,江枫儒的马车就到了家门口。
来的十分突然。
江大爷衣服都没来的及换一身,就赶着到门口迎接去了。
江枫儒自然也收了那副懒骨头的德行,脸上堆着笑,胡诌了晚到的原因,又让江六把他从京城带来的礼品悉数呈上,方随大伯一家进了门去。
客厅,没外人的时候,江枫儒行了个晚辈礼:“辛苦大伯、大伯母了。”
“五妹妹犯了这样天大的错,本应罚她一直念佛反省,但毕竟年纪尚小,总不能真耽误了她去。”江枫儒简单说明来意,“侄儿此番叨扰,一来是公务在身,二来是想看看五妹妹反省的如何了,若能真心悔过,自然还是接回家中,继续教养的好。”
江深与刘氏对视一眼,连连应是,但那脸色,实在不像没事儿的样子。
“怎么?”江枫儒心头一跳,“可是那丫头又闹了什么妖蛾子,让长辈们费心了?”
“这……倒也不是。”刘氏整理了一下袖口,轻言细语道,“芫儿行事的确乖张了些,人却不坏的,也不曾见她如传说中那般刁蛮,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顿了顿,后面才跟了一句:“只一件事情,我不好拿主意,须说予你来定夺。”
江枫儒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
他就知道,那丫头不可能安安分分地在这儿呆一个多月,必是又做了什么让人头疼的事情来!
“大伯母但说无妨。”
刘氏沉吟片刻,才娓然道:“一路上你也该瞧见了,环安城这弹丸之地,好玩的、好吃的总共也没几样,和京城是远远比不了的。芫儿本就不情愿过来,来了之后也是心中不忿,中间、中间……私自离开过一次。”
“什么?”江枫儒猛地站了起来,“这、这岂有此理!”
刘氏让他这反应吓了一跳,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边安抚着他,边四下打量,生怕让旁人给听见了什么,背后嚼舌根。
“起初我同你此时一般,急得不行,以为是遇上了意外,便一面派人暗中寻找,一面修信打算传于你父亲赔罪。”拍了拍侄儿的袖口,拉他坐下,才又慢条斯理道,“幸好,人还没派出去,芫儿就自己回来了,穿着一身男装,倒也不至于影响闺中声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此番出去,竟带回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来!”
刘氏一直观察着江枫儒的脸色,见他没有当场发怒,才说:“我见那人穿着上好的铠甲,想必是个军|-官,便安置下了,对外只说是来家里养伤亲戚,到底,还是怕外头的人乱传些不好听的。”
江枫儒一直没接话。
刘氏等了一会儿,讪讪接道:“本只想结个善缘,不料那男子醒后竟忘却前尘,失了记忆,我们也不好贸贸然把人赶出去……”
“大伯母受累。”江枫儒听不下去似的,微笑着打断了她,“不知,五妹妹现在何处啊?”
刘氏最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旁的江深不着痕迹地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替她答道:“她不晓得你今日就来,必是还在芳华苑内念佛。”
“对,对。还在芳华苑。”刘氏见到侄儿这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下紧张,连忙喊来丫鬟,命那丫鬟去知会江芫一声。
哪知江枫儒突然自己站了起来,说了句:“有劳妹妹带路了。”
接着,长腿一迈,却是气势强硬地让丫鬟带路。
江深脸色剧变,连忙去拦,但江枫儒正在气头上,他哪拦得住?劝了几句,无果,只能快步跟上。
“坏了坏了!”刘氏有些后悔,“还愣着干什么,朝五小姐院儿里说一声去呀!”
这几日她都在忙内宅的事儿,对江芫这个借住的小恶霸关注少了些,方才被江枫儒一问,差点露馅儿了!
四下无人,她紧张地扯着贴身丫鬟的手,小声问道:“那异族男人死了没有?”
丫鬟战战兢兢的。
“想必是、是没那么容易死的。”
刘氏正要松口气,却又听那丫鬟说,“五小姐让人用参汤吊着他的气儿,绑起来毒打呢!院儿里没人敢拦。”
“天爷啊!”刘氏捂着心口“哎呦”几声,腿都要软了。
“不成,我不能慌!儒儿定是知道他妹妹的性子,即便出了事,也怪不到我们身上。”刘氏脸色苍白,喃喃自语一般,“左右是瞒不住了,只能等着……望那小祖宗有点人性,没把人打死。”
这厢,江枫儒一进内宅,就听见喧闹声。那嚣张跋扈的语气,哪里有半点念过佛认过错的样子?倒是比在家的时候还狂妄残忍!
“反了天了!”江枫儒脸都绿了,大步走进芳华院,呵斥一声,“江芫!”
少女并未认出这暴怒之下的声音是谁,立即摔了手中茶碗,冷冷横了一眼过去,气势凶悍。
兄妹俩的视线,在春日柔和的艳阳底下撞在一起,如有实质一般,令江芫如遭雷击,杏仁眼瞪的溜圆。
江枫儒的火气当即冒的三丈高。
抬手指了她两下,刚要骂她,江芫就突然红了眼圈,变脸比翻书还快地,用手帕捂住心口,矫揉造作地哭了起来。
“哥哥!哥哥你可来救我了!”
她本就貌美,皮肤是终日娇养生出来的白里泛粉,一双翦水的眸子此时充满了委屈难过,梨花带雨的,端的娇弱可人。
见到她哭,江枫儒气焰顿时矮了一半,再想到举家都在京城享福,唯有她一人孤苦伶仃地被发配到环安这地方,连个趁手的下人没许带,剩下的一半也几乎没了。
江深在旁边看着,就觉得不妙。
想这小祖宗刚来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骗了他们全府上下吗?
他一个大伯,不好代为管教,现在她亲生的大哥来了,长兄如父,自然不能再任她这么放肆下去。
轻咳一声,先是说了句:“儒儿,消消气。”
继而厉声训斥院里跪着的丫鬟小厮,“你们做什么吃的?怎么能让贵客见到这腌臜东西?赶紧拖下去!”
众人如蒙大赦般,连滚带爬地起来,要去拽那个被吊在树上的男人。
那男人生的高大修长,一头灰发,此时几乎被血染红,纠结地糊在脸上,遮住了他的容貌,衣服已经被鞭打的破烂不堪,身上一块好皮都没有,不知道被毒打了多久,是死还是活。
江枫儒是读书人,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
刚刚消下去的气立刻触底反弹,直冲他天灵盖儿,还是江六扶着,才堪堪站稳。
“简直、简直岂有此理!”江枫儒颤抖的手攥成了拳头,
“芫儿,私设刑堂,苛责下人,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江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江芫噤若寒蝉地站着,不说话,只装哭。
江枫儒心力交瘁,却挣开江六,踉跄着走过去,要仔细瞧瞧那被打的人是谁,犯了什么错。
他起先以为那人死了,或是昏迷着,走过去拨开他的头发一看,却冷不丁瞧见一双眼睛,正平静地盯着他……
这张脸,瞧着比他还嫩一些,不过十八、九岁,眼神却稳重锐利,箭矢一般,直直射向他的双眸!
江枫儒下意识地收回了手,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然而,那双眼睛却刻在了他脑海中似的,让他浑身僵硬、头皮发麻。
是个异族人。
——瞳仁不似常人的黑色,而是一种灰褐色,像是两颗价值连城的宝石,嵌在他两汪睫毛纤长的眼睛里,熠熠生辉。
虽然他此刻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但那双眼睛里迸发出来的冷静和气度,仍令江枫儒无法忽视。
很显然,他不是江府的下人。
江枫儒心头巨震,却也只能强压着怒火,亲自割了绑着他的绳子,让人把他抬下去好生医治,千万不能闹出人命。
否则,江芫毁了不说,有可能还要连累江家。
“哥,别管他了。”江芫一直没说话,等江枫儒处理好了,才可怜兮兮地过来拉他的手,娇蛮道,“我既然救了他,他的命就是我的,不听话,我就打他!对了,哥,你此番来环安……”
后面的话江枫儒没听清,他的思绪全在江芫前半句上。
什么?他就是芫儿救下的那个军|-官?
灰发、灰眸,又是个军|-官。
等一等!
六皇子此番秘密派他出来寻人,给的信息可不就是……
完了!江芫闯下大祸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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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001章 闯下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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