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在房间里听见孩子的哭叫声,不放心,打开门就看见这危险的一幕。
他连忙跑过去,还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刺激到顾耀。
孩子在他手上越是胆怯害怕,就越是挣扎。
顾耀这些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有些拎不住这孩子。
“不要。”
顾沉惊惧地喊着,一股剧痛从心脏蔓延上来,他几乎站不住,软倒了身体,跪在地板上。
顾云停正好进门,听见顾城惊惧地喊声,还没看清,楼上丢下来是什么东西,就快跑走过去伸手接住了。
他接住了,才发现是个小孩子。
从这么样高的地方接个两三岁的小孩,对普通人几乎是一个难以负荷的重量,骨折脱臼都算是运气好的了。
但顾云停接住,却像没事人一样。
顾云停看着手里吓傻了的孩子,嫌弃的丢下。
除了顾沉,顾云停对顾家其他人没什么感觉。
他救下了这样一条生命,这会也好像拎着一个垃圾,很随意的把他丢开了。
顾沉半跪在地板上,手抚着胸口,急剧的喘息着,他的脸色雪白,牙齿紧咬着下唇,渗出血来。
顾云停三步做两步,赶上楼去,从口袋里拿着贴身放着治疗心悸的药喂给顾沉。
他抬手抱起顾沉,把他抱进房间里,放在床上,又去桌上倒了一杯凉茶,喂给他。
他把按在被子里,又掖好了被角,让顾沉好好休息。
顾云停的手指摁住他咬破了的嘴角,看着苍白的脸色,眼里满是心疼,开口说道:
“以后我不在,听见他回来的声响,就待在房间里别出去。”
“你身体不好,药在自己身上也要带上些,以防万一。”
顾云停不是没想过,带顾沉离开,但他暂时还没办法弄到这样一套房子,以及值得信任的人照顾好顾沉。
而且外面兵荒马乱的,顾沉的身体不好,也不适合长途跋涉。
而且他们这个荒僻的小镇,因为足够偏僻,反而还算安全,没有打仗。
顾家也只有顾耀这一个,他敲打教训几次之后,就再也不敢回家发疯了。
倒是谢琢玉永远阴魂不散,即使一年只来一个月,也让他心头难安。
顾云停的手摁在顾沉唇上,只觉得他今天分外的红润勾人,轻轻的碾了碾。
顾沉那张芙蓉面上还未退尽的情潮,处男当然领悟不透。
他只是觉得顾沉今天对他有种特殊的性吸引力,好像突然长开了一样,有种勾人的风情,让他口干舌燥。
他的眸色有些暗沉,手上的力道重了重。
顾沉看着他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突然有些心虚,他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说道:“我困了,你先出去吧。”
顾云停没多想,只当他是累了。
他正好也要出去收拾顾耀,俯身和他亲密的贴了一下脸,就走了。
顾云停神色冷漠地在顾耀的脖颈上下打量着,有点想把他摘下来,一了百了。
但顾沉不喜欢这种事情,也不应该在顾家做。
他感觉的到,顾沉本来现在就有些怕他了,他可不想把他推得更远。
即使顾耀是个人渣,但也是个人,尤其还跟顾沉有着血缘关系。
俗人庸庸碌碌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对他的杀伐心怀恐惧,但是这样的世道,人命又哪里比草芥更珍贵。
战场上因为军阀的利益,被炮弹流弹打死的士兵,逃难路上冻死饿死的贫民,死在深宅大院里下等的仆从,奴婢,姬妾,或者是花街柳巷里的流莺暗娼。
这世道,天灾,**,规矩,哪个不是杀人吃人,更甚至让人生不如死。
这些哪个不值得恐惧,他们害怕一个能够持刀的他。
他们主宰的生死比起命运的琴弦拨动起来的万万数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他心下想着这些,也不妨碍他动手。他乖戾的笑着,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按着顾耀的头,一下,一下,往楼梯的扶手上磕。
顾耀哀叫着,咒骂着,诅咒他:“你不得好死,那个老不死的,怎么就把你捡了回来。”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怪物,我当时就应该掐死你。”
顾云停掐住他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嘘,小点声,我不介意割了你的舌头。”
磕了没几下,顾耀就晕过去了,一团死肉一般瘫在地上。
顾云停一脚踢过去,那团死肉顺着楼梯的台阶一节一节滑下去,剧痛让顾耀醒来,他在楼下有气无力,哀叫呻吟着。
顾云停自顾自的从楼梯上走下来,经过他的身边,看都没看一眼,打开门出去了。
许久,老张和小林才敢出来把他们的主人搀扶进房间,忙不迭的去请大夫来了。
顾云停见着血有些兴奋,他出去拉出马,在荒野里跑上了几圈,被冷风吹着,那股兴奋感才慢慢的降了下来。
顾云停天生体热,他回来也没坐到中间去烤火,而是往阴暗湿冷的角落的长椅上,一躺。
昏黄的灯光下,杂物把他的身影遮挡的完完全全,他闭上眼睛,陷入浅寐中。
顾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今天傍晚和晚上发生的事情,又一幕幕的在他心里浮现。
他再一次见识到顾耀的残忍,这个家里的藏污纳垢,他不知道其余的人到底是怎么样在这个家里,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下去。
但他无时无刻不想挣脱这个囚笼。
谢琢玉的话又在他耳边浮现:“我带你走……给你自由……”
这些话现在有着比傍晚更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自由,离开,谢琢玉开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码。
年轻的他还不知道婚姻意味着什么,要承担起怎样的责任。
他敏感的灵魂却比他本人更加的意识到,答应谢琢玉会有着怎样的危险。
他的灵魂哀鸣着他,他这样只是从一个囚笼踏入一个更体面的囚笼,而且还将失去顾云停,他骨血的另一半。
顾沉百般思索,终不得,他披着衣服下了楼。
他询问小林:“顾云停去哪了?”
小林听到这个名字,牙齿战战:“他……他,牵马出去了。”
顾沉悬着的颤抖的心,这才落下来。
“好了,你出去忙你的吧,没事别进来。”
顾沉坐在炭火旁的红木坐具上,旁边林妈正做着针线,那个死里逃生的孩子依偎着她打着瞌睡。
顾城看着这一老一小,心绪难平。他强作欢欣愉快的语气说:
“我就要离开了。”
到这个字声音,却低落下去,同他脸上的愁苦,悲伤落入同一个步调。
林妈没有反应,顾沉又自顾自的说道:“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是不对。”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好像这一字一句在他的嘴里长出了刺,割出了血,顾沉有些艰难,甚至艰涩的说道:
“谢琢玉向我求婚,我……答应他了。”
“谢琢玉这么完美,年轻,体贴,富有,又有修养,更何况他还有着这样一张脸,我第一次看见他,还以为遇见了神仙呢,被狗咬着大腿都不感觉到痛呢。”
他说到后半句,神色语气又有些轻快。
那个小孩子懵懵懂懂的睁开眼睛提醒他,说:
“林妈听不见。”
顾沉嘴角耷拉下去,苦涩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样的话,这样剖开自己心口的话,承认自己卑劣和胆怯的话。
他也只有在这两个,一个听不见,一个听不懂的人面前才讲得出口。
“有你听着我说也是一样的。”他又笑了笑,对这个孩子说。
这孩子端正的坐好,认真的听他讲话。
顾沉接着说:“可是我答应他了,我的心好像被劈成两半一样那么痛,一种莫大的恐惧攥住了我。”
“为什么呢?谢琢玉,那么完美,是我最好的选择,他爱我,我也不排斥他的亲近,我们接吻了。”
顾沉的话语稍顿才接着说:“其实感觉还不错。”
“一个名字击中了我,我突然发现我恐惧的是失去顾云停。”
“难道我要嫁给他,这怎么可能啊,这难道不是一种对我的诋毁和玷污吗?更何况我们一无所有。”
在后面顾云停听到这里,愤怒充满了他的心脏,这个人抛下他,要和别人走了。
还在一旁贬低他,说和他在一起是诋毁和玷污了他,他偏偏要真正的玷污他。
愤怒嫉妒的毒火煎熬着他的心脏,他恍然知道,原来他对顾沉的感情是爱,是占有欲。
“原来我是爱他呀。”他终于明白他对顾琛的在意是为什么,但这一刻却好像要失去这个人。
愤怒、嫉妒、恐惧几乎要摧毁了他的理智,他想冲出去,把顾沉锁起来,让他流血痛苦,让他再也不能离开自己。
尚存的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以这样,这样会伤害到他。
他屏住气息,悄悄地从侧门退出去了。
顾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他的嗓音,简直痛苦到泅出血来。
“可是我做了一个梦,我离开了这个地方,住在一个精致奢华的房子里,谢琢玉的家人都很好,不像我们这里。”
“”我看见了江南三月的桃花和塞外关河的明月,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可是没有顾云停。”
“他不在我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不再美好了。”
“我挣扎着,痛苦着,咒骂着,诅咒着谢琢玉,他把我丢下了。”
“我又回到了这片荒野里,我好高兴啊,我回来了,我到处去找顾云停,却根本找不见他。”
说到这,眼泪顺着他的眼角落下。
“我才明白我爱他呀,谢琢玉有优越的家世,性格体贴温柔,那样一张好看的脸,他还爱着我。”
“顾云停和我一样一无所有,他暴戾,野蛮,那张脸一点都不符合我的审美,他还不一定爱我,可我仍然爱他。”
“看着他,我就好像看见了我自己,构成我们灵魂的材质是一样的。”
“我们都是由苦难塑成的花岗岩,坚硬的矗立在荒野的暴风雪中,任凭风吹雨蚀,也未曾改变。”
“他甚至比我还像我自己,他的残忍,暴戾,野蛮,是我软弱,虚伪的延伸。”
“十二年了,他早就融入我的骨血,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分开。”
“可是现在我好像亲手把一样东西阻隔在我们之前,我马上就不再属于他,他也不再属于我了。”
“我后悔了,答应谢琢玉我只有一瞬间的快乐,可是痛苦却这么绵长。”
“我要去找谢琢玉,我喜欢顾云停,我不嫁他了,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顾沉坚定了神色,他打开门,凛冽的寒风一瞬间就把客厅的暖气吹得一干二净。
他来到马厩,牵出他的马,想现在去找谢琢玉。
小林看见他牵马要出去,忙叫唤道:“少爷,马上要下大暴雪了,现在出去太危险了。”
......
凛冽的寒风吹到他的脸上,充血的脑袋被迫冷静下来,他又有些犹豫了。
他拷问着自己,“我真的这么爱顾云停吗?我要为了他放弃离开这个家,放弃谢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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